寒风裹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卫渊站在了望台上,手中那张湿透的纸条在火把下微微颤动。
五个字——“你知道太多”——像五根铁钉,一根根钉进他的脊骨。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纸条收入袖中,目光落在漂浮于秦淮河口的尸体上。
王德全,南方商会最老练的情报线人,三年来为他递送密信百余封,从未出错。
如今却死得如此突兀、暴烈,头颅扭曲,脖颈断裂,像是被某种极其精准又残忍的手法瞬间拧断。
这不是灭口,是示威。
“封锁河道,方圆十里不准任何人进出。”卫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吴谋士,带人上船验尸,我要知道他死前最后吃过什么、见过谁、说过什么。”
吴谋士抱拳领命,身形迅速隐入夜色。
苏娘子仍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他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她咬了咬唇,”
卫渊眸光一凝。
盐库?
江南七省盐税占朝廷岁入三成,更是军需民食之命脉。
眼下北军南侵受挫,补给断绝,若此时盐仓出事,百姓抢购囤积,市井动荡,民心一乱,便是大军未至而城自破。
可王掌柜为何只提这两个字?
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还是……有人故意让他传出这句话?
“立刻调取近三十日盐库出入账册。”卫渊转身便走,“张老板!”
不远处,一个身披厚裘、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世子。”
“你手下的护卫队即刻接管盐库外围巡防,换上暗哨,不留痕迹。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官府派驻的监仓小吏。”
张老板重重点头:“明白,这就去办。”
卫渊没有回府,而是翻身上马,直奔城西盐库。
夜色深沉,盐库坐落于漕运码头内侧,高墙环绕,铁锁森严。
表面看去一切如常,但当卫渊亲自踏进主仓时,鼻尖忽然一凛——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混在盐粒的气息中,若有若无。
他蹲下身,从角落一处看似堆放废袋的麻包里抓起一把白色粉末,指腹轻捻,质地细腻异常,不似粗盐结晶。
“这不是盐。”他低声说道。
吴谋士随后赶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滴入几滴药水,片刻后粉末竟泛起幽绿光泽。
“是‘鹤顶红’与西域乌头混合炼制的剧毒,遇水即溶,无色无味。”吴谋士脸色骤变,“一旦混入食盐分发民间,不出三日,全城必生疫乱!”
卫渊冷笑:“好一招釜底抽薪。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毁我根基——民心。”
他站起身,眼中寒光乍现:“既然他们想来拿这批毒药,那就让他们亲手送来。”
当夜,盐库内外悄然布防。
明处守卫照常轮值,暗处伏兵百人潜藏屋梁、地窖、通风井口,弓弩上弦,火雷待发。
而在主仓中央,那批毒药被重新封存于原位,仅在四周埋下感应机关与追踪香粉。
子时三刻,雪停。
四道黑影翻越围墙,动作轻盈如猫,穿着商贩粗衣,背负货篓,悄无声息地潜入主仓。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角落麻包,其中一人伸手欲取毒药——
脚下木板微响,一道机括弹起。
刹那间,屋顶火把齐燃,数支劲箭破空而出,两名黑衣人当场倒地。
另两人拔刀欲逃,却被从地窖跃出的虎卫死死缠住。
不过十息,全部擒获。
卫渊缓步走入,靴底踩在血泊边缘,目光如刀扫过四人。
“你们是谁派来的?”他问。
无人应答。
他蹲下身,从一名俘虏袖中抽出半截烧焦的纸片,上面残留着半个印纹——一条盘蛇缠绕剑刃的徽记。
瞳孔微缩。
这个标记,他曾见于北方某支神秘边军的私令令牌之上。
不是段承烈的部属……另有其人。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这四人身法诡异,出手狠辣,竟带着几分现代特战格斗的影子——关节技、窒息锁喉、瞬杀手法……
仿佛……也有人,不属于这个时代。
“看来。”他缓缓起身,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这场棋局,早已不止两方落子。”
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一字一句落下:
“我想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审讯室烛火摇曳,四名黑衣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其中两人重伤垂死,另两人眼神涣散,显然已受过手段。
吴谋士立于侧旁,手中薄册记录着口供,笔尖微顿。
“说吧。”卫渊坐在主位,声音不高,却如寒江裂冰,“谁派你们来的?任务是什么?”
一名黑衣人嘴角溢血,冷笑不语。
卫渊也不恼,只轻轻拍了三下手掌。
角落暗门开启,两名虎卫抬进一只木箱,打开后,赫然是一颗尚未完全冷却的人头——正是今晨失踪的盐库小吏周通。
“我给了他一夜时间考虑是否招供。”卫渊语气平淡,“他选择了沉默。”
空气骤然凝滞。
剩下三人呼吸急促,一人终于崩溃:“我们是‘夜鹞子’,奉命行事!目标不只是盐库……还有南市粮仓、商会水井、净水池——只要百姓一乱,北军便可趁势南渡!”
卫渊眸光一闪:“你们统帅是谁?段承烈?还是另有其人?”
“不知姓名……只知代号‘玄甲’。每月初七传令一次,用的是西域密文,由飞鹰递信。”那人喘息着,“任务不是杀人,是制造恐慌。越多人中毒,越多人逃难,越好。”
吴谋士眉头紧锁:“此计毒辣。若水源与粮食同时出事,民心必溃。即便大军未至,城池亦将自乱。”
卫渊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
天边微明,秦淮河上已有早船往来。
他望着那缕晨雾中穿梭的帆影,脑海中却已推演千回。
敌军真正的杀招,并非强攻,而是瓦解人心。
他们不要一座死城,而是一座在恐惧中自我崩塌的活城。
“既然他们想乱,”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无温度,“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如何反噬其主。”
他转身下令:“即刻起,盐库封存不动,对外宣称‘发现毒盐,全面清查’;粮仓则提前放粮赈济贫民,打出‘世子亲督安民’旗号;至于供水系统——”他目光一沉,“把净水池改造成药汤熬煮点,就说疫病将至,提前施药预防。让全城都知道,是我卫渊在护他们性命。”
吴谋士恍然:“以正压邪,用民心筑墙!等敌军发动时,百姓只会更信您,而非谣言!”
“不错。”卫渊负手而立,“他们要混乱,我就给秩序;他们要恐惧,我就给希望。这一局,我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急促。
苏娘子推门而入,脸色苍白,手中攥着一封匿名信笺。
“出事了。”她声音发颤,“商会内部……又起流言。有人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
卫渊眉峰一跳。
“不止如此。”苏娘子咬唇,“他们说,你根本不是卫国公嫡孙,而是三年前青楼暴毙的那个纨绔借尸还魂……真正死的是你,活下来的,是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室内一片死寂。
吴谋士震惊抬头:“这等荒唐之言,竟也有人信?”
“可若有人刻意散布,配合眼下动荡局势呢?”苏娘子盯着卫渊,“街头已有孩童传唱童谣:‘花船公子诈死归,金玉其外败絮内’……再这样下去,别说民心,连商会自己人都会动摇。”
卫渊静立不动,指节轻敲案角。
这是诛心之战。
对方不仅要毁他的城,还要毁他的名;不仅夺他的权,更要否定他的存在本身——让他从“英雄”沦为“妖孽”。
“很好。”他忽然低笑出声,眼中寒芒暴涨,“既然他们不信我是人……那就让他们看看,我是不是神。”
他猛地抬手,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碎瓷四溅。
“传令下去:三日之内,我要办一场‘百工献技大会’——玻璃吹制、肥皂炼造、火药试爆,全部公开展示。我要让整个江南亲眼见证,什么叫‘鬼斧神工’!”
他又看向苏娘子,声音沉如深渊:“顺便查清,这流言源头在哪。揪出来的人……不必留活口。”
烛火在他瞳中跳动,映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决断。
这场棋,早已不再是权谋之争。
而是文明与野蛮的对决,未来与腐朽的碰撞。
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历史的车轮强行倒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