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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经纬的目光从那一推契书上缓缓抬起,落在周伦脸上,平静得近乎疏离:“周家主一番美意,本官心领了。感谢周家对‘军行’的看重与支持。”

周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急切道:“大人,这……”他上前半步,似乎想再争取。

吴文也急了,连忙帮腔:“大人明鉴!这真真只是生意往来,算不得行贿啊!您看这契约,条款清晰,互利互惠……”

张经纬抬手,止住了吴文的话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整个后堂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吴胥长,周家主。临行高阳前,我的恩师,曾赠予我两样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一份是一件棉袄,正穿在身;另一份,则是厚厚的一本案录。”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那录中所载,皆是我朝立国以来,大小官员因贪墨而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案例!其中不乏巧立名目者,以‘生意’、‘干股’、‘馈赠’为幌子,行贿赂之实,最终深陷囹圄,遗臭万年!”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背对着周伦和吴文,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恩与凛然:“我朝开国,为体恤民生,官员俸禄确不及前朝丰厚。高宗皇帝仁厚,体谅臣下,故开先例,允官员经营些微产业以贴补家用。此乃皇恩浩荡!”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然此恩典,却被多少蛀虫曲解滥用,成了他们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遮羞布!最终坏了朝廷法度,寒了百姓之心!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大人!”周伦被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震得脸色发白,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绝望,“周玦是我周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啊!他…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周家…我周家就…”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跪倒。

张经纬冷冷地看着失态的周伦:“周家主方才,是想威胁本官?”

“伦哥!慎言!”吴文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扶住周伦,急急向张经纬解释,“大人莫怪!周伦他…他这是爱子心切,口不择言!绝无威胁大人之意!绝无此意啊!”

“不敢!万万不敢!”周伦在吴文的搀扶下站稳,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带着哭腔,“犬子…犬子年纪尚小,少不更事,定是受了奸人蛊惑、一时糊涂才误入歧途!恳请大人念他初犯,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吧!周某…周某愿倾家荡产,补偿大人!”他此刻已全然抛开了商人的算计,只剩下一个父亲的卑微乞求。

“年纪尚小?误入歧途?”张经纬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今年,刚满十九岁!”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周伦,“年纪,从不是推脱罪责的借口!错了,便是错了!律法昭昭,岂容儿戏?!”

周伦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道:“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草民知错!只求大人…只求大人开恩!若需杖责,请让衙役兄弟下手轻些,草民愿奉上汤药费!若需入狱、苦役,草民愿缴纳双倍…不,三倍赎罪银!只求大人网开一面!”

张经纬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那若是依律,当判流放,甚至…杀头呢?”

吴文脱口而出:“大人!服石而已,怎会判得如此之重?这…这不合律例啊!”他试图用律法来辩解。

周伦却猛地推开吴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大人!若真要重罚,请罚我!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教子无方!一切的罪责,由我周伦一力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大人…放过我儿!”他老泪纵横,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后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周伦压抑的啜泣声。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这沉重的气氛。

张经纬看着跪伏在地、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周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周家主,你今日所为——公然携重礼(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入衙,意图行贿朝廷命官,更妄图以钱赎刑,干涉司法……桩桩件件,若按律深究,足以将你周家抄没家产,你本人亦难逃牢狱之灾!”

周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但,”张经纬话锋一转,“念在你救子心切,情有可原,本官今日,可以当做未曾发生。”他指着案上的文书和那口乌木箱,“这些‘生意’,这些‘心意’,原封退回。望周家主好自为之,切莫再做此等授人以柄、自误误人的傻事!”

周伦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大人…真就…真就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吗?我儿他……”

张经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先别激动。令郎周玦,乃我朝登记在册的生员,本官查过他的学籍,课业尚可,并非顽劣不堪之辈。”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按《天朝律》及本朝优待士子之惯例,对犯有过失的生员,可酌情从轻发落。再考量其此次虽服食禁药,但尚无其他作奸犯科之恶行,本官裁定——”

他目光扫过紧张万分的周伦和吴文:“将其推出县衙仪门,当众鞭笞二十,以儆效尤!行刑后,本官自会命人将其安然无恙地送回府上。”

“只…只是鞭笞二十?!”吴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他声音都变了调。这比他预想的最轻处罚还要轻得多!

张经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吴胥长是觉得本官判得轻了?若觉不足,本官亦可依法加重。”

“不不不!够了!足够了!”吴文吓得连连摆手,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拉着还跪在地上的周伦,“快!快谢过张大人法外开恩!法外开恩啊!”

周伦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再次叩首,声音哽咽:“谢大人!谢大人宽宏!草民…草民感激不尽!”

张经纬走到周伦面前,沉声道:“周家主,望你谨记今日教训。令郎归家后,当好生管教约束,导其向善,督促其专心学业,莫要再沾染石毒,更不可仗家世而妄为!若再有下次……”他未尽之言中的冷意,让周伦浑身一凛。

“一定!一定!”周伦连连保证,额头上的冷汗混着泪水,“草民定当严加管教!绝不让大人失望!”

张经纬挥了挥手,疲惫地转过身:“去吧。”

吴文连忙扶起几乎虚脱的周伦,示意护卫抱起那口沉重的乌木箱,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后堂。

张经纬独自站在空荡的后堂,望着门外刺眼的阳光,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这父母官,真不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