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与芙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问道:“黄大监,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黄年陪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瑶光长公主,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可以自己看看。”
圆儿如疾风般起身,从黄年手中夺过圣旨,迅速递给卫与芙。
那上等绢丝制成的圣旨,犹如一道圣旨,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如珠落玉盘,声声入耳。
大夏皇帝制和亲诏:维大夏紫鹤元年,岁次甲子,十月丙辰,朔日甲寅,寡人膺昊天之眷命,承九庙之鸿基,抚驭万方,怀柔远裔。盖闻乾坤交泰,华夷共仰中和;日月昭融,胡汉同沾化育。今北戎王子金日闲,输诚请好,愿结姻娅以固盟,求联襟带而息兵。朕体天心之仁厚,念苍生之休戚,允协嘉谋,特降纶音。咨尔瑶光长公主卫与芙,柔嘉维则,淑慎其仪。毓秀璇闱,禀蕙质于兰掖;含章琼树,蕴瑶华于椒庭。尔其克绍前徽,远膺殊命,以公主之尊,行和亲之礼。赐九翚四凤冠、蹙金云霞帔,赍黄金万镒、缯彩千端,并龟钮螭盘印绶,鸾辂翟车一乘,宫娥八十,织工百人,携五经典籍、农桑之具,以彰天朝之德泽。
遣鸿胪卿萧元礼持节护送,太常备礼,告祭郊庙,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於戏!红颜涉瀚海而安黎庶,素手绾霜戈以靖烟尘。望尔敦睦宫帷,导扬风化,使毡裘之乡,渐习衣冠;毳幕之俗,咸知礼乐。庶几烽燧不惊,边氓乐业,共膺太平之福,永享无疆之休。
布告天下,昭示远迩,主者施行。
卫与芙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站立不住,身体摇摇欲坠,几欲跌倒。
圆儿眼疾手快,如一道闪电般扶住她。
黄年深知她此刻心情糟糕透顶,犹如暴风雨中的孤舟,生怕留下来会惹上什么麻烦,于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连忙落荒而逃。
卫与芙紧紧握着圣旨,心中的吃惊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
圆儿道:“公主别着急,肯定是搞错了,您是皇帝亲妹,是圣后的掌上明珠,怎么会让你去北戎啊,你别急,咱们现在就去找圣后······”
卫与芙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丝绢般的肌肤。
圣旨上朱红的玺印在她眼前扭曲成一片血色,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千万只寒蝉在颅骨里振翅。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被人塞了满口的冰雪,凉意顺着喉管一路坠到心口,凝结成尖锐的冰棱。
\"公主?\"
圆儿的声音像是隔着千重纱幔传来。
小宫女惊慌地扶住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发现公主月白色的广袖下,整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往日里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眸此刻空洞得骇人,像是被猎户惊散的幼鹿,连泪水都凝滞在眼眶里。
七日前橙玉宫紧闭的鎏金门环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那时她以为母后只是犯了头风,还亲手将安神香交给守门的宫娥。
此刻回想起来,那宫娥躲闪的眼神分明浸着怜悯。
原来阖宫上下都知晓这场精心策划的遗弃,唯独她被蒙在锦绣堆就的谎言里。
只有她不知道。
可是母亲为什么会一直抱病?
什么整整七天了都见不到母亲?
\"北戎...\"
卫与芙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恍惚间又看见去年春猎时,那个被铁链拴着献上殿的北戎战俘。
那人虬结的胡须上沾着血沫,狼一般的眼睛扫过她珠翠满头的模样,发出野兽般的嗤笑。
案几上的葡萄美酒突然泛起腥气,她藏在十二破月华裙下的双膝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圆儿还在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所有声响都消融在逐渐汹涌的耳鸣里。
卫与芙突然想起及笄那日,皇兄亲手为她簪上的九鸾衔珠步摇。
金丝缠绕的鸾鸟口中垂落的东珠轻触她额角,年轻帝王的笑眼比珠光更温润:\"芙儿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妹妹。\"
此刻那枚东珠仿佛化作北地平芜终年不化的积雪,沉沉压在她突突作痛的太阳穴上。
\"掌上明珠...\"
她低喃着圣旨上的字句,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原来所谓的天家宠爱,不过是搁在绢花上的晨露,日头稍烈些便消散无踪。
她颤抖着抚过圣旨上盘踞的金龙纹样,忽然低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便有冰凉的液体滑过唇角——原来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连公主也不过是枚可以随手舍弃的玉棋子。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打湿了垂挂在檐角的青铜铃铛。
往常最爱的清越铃声,此刻听来竟像是送嫁队伍里摇晃的丧钟。
暮色如血,最后一缕残阳透过雕花木格窗斜斜刺入殿内。
卫与芙瘫坐在青玉案前,指尖死死攥着明黄圣旨,金丝绣凤的广袖滑落肘间,露出布满旧伤的细白手腕。
铜雀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圆儿跪在织金地毯上,看着自家主子单薄如纸的肩头在颤抖,喉头泛起浓重的血腥气,出于意气的嚷道:“不要怕,公主,咱们就去找陛下,那么多的公主不去,还有那个幽禁的萱公主,做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事,为什么不能让她去?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
十二扇云母屏风后转出华贵身影,金丝牡丹凤袍在暮色中流转着暗红光泽。
周月见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而来,鬓间九尾凤钗垂下的东珠正巧挡住眉梢得意的弧度。
\"芙妹妹这是怎么了?\"
周月见伸手去握卫与芙冰凉的手,腕间翡翠镯子滑落时发出清脆声响。
殿内浮动着椒兰香气,却掩不住皇后衣襟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天子独用的熏香。
卫与芙下意识缩手,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案角青瓷瓶,瓶中枯萎的玉簪花簌簌落下一片花瓣。
圆儿气鼓鼓的看着周月见。
皇帝的圣旨刚下,皇后就来了,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哭泣,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识大体的样子来。
\"皇后娘娘来得正好。\"
圆儿突然抬头,杏眼里燃着两簇火苗,道:\"陛下当真要公主远嫁?萱公主......\"
\"圆儿!\"
卫与芙急声打断,指甲几乎掐破圣旨上的云纹。
她能感觉到周月见的目光正细细碾过自己发颤的睫毛,像毒蛇游走过肌肤。
殿外忽然卷进一阵冷风,吹得水晶帘哗啦作响,几片枯叶贴着描金地砖滚到凤袍之下。
卫与芙勉强的笑道:“皇后嫂嫂安好,您怎么来了。”
周月见拉着卫与芙的手,亲切的说道:“陛下担心芙妹妹,但是政务缠身不得闲,我便自告奋勇的来了,芙妹妹现在婚事定了,也是一桩喜事呢,我来看看妹妹宫里还缺什么,也好早点准备。”
卫与芙道:“多谢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