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监手中的拂尘银丝如灵动的蛇,忽然缠住了案脚那蟠螭纹,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博古架上那尊裂裂的青铜冰鉴,思绪也随之飘回到去岁的酷暑。
那时,公主宛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明亮,她轻轻地将湃着荔枝的冰鉴捧到蔺大监面前,甜甜的声音仿佛天籁:“大监最怕暑气,快点吃些吧······”
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啊,蔺大监看着眼前的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如潮水般的怜爱之情。
他轻声唤道:“琳琅,你退一步想想,芙儿去了北戎,虽那里不及雍都的繁华,可她至少能拥有自由,不是吗?”
琼华圣后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声音仿佛被风撕裂:“大监,你怎能如此说呢……”
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如被施了定身咒般,突然止住了。
圣后的双眼慢慢睁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直直地看着蔺大监,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般的可怕景象。
接着,圣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看向赵无虞。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却都如哑巴般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视着,那眼神中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
“你们的意思是池儿要……”
圣后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叶,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鉴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冰层破裂的声音。
众人定睛凝视着那面镜子,突然间,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本鉴中的寒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水汽。
那水汽如同轻烟一般,袅袅升起,缓缓弥漫开来。
它们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只在龙纹的缝隙里凝结成一层薄薄的霜花,宛如冰晶的羽翼,轻盈而透明。
在这静谧的时刻,更漏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滴水珠落下的声响,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圣后的心上,引起阵阵回荡,带来无尽的哀伤。
子时的月光如水般洒落在窗下那鎏金的鹤形香炉上,将香炉上精美的纹路映照得越发清晰。
这些纹路仿佛是一幅神秘的画卷,展示着古老而深邃的故事。
然而,炉中的龙脑香早已燃尽,香灰也已经冷却,却依然保持着旋舞的姿态,宛如一簇永远落不到地的雪,孤独地在黑暗中舞动。
赵无虞离开橙玉宫时,时间已经悄然滑过了子时。
她缓缓地走在那长长的宫道上,月光如银,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与这宫道融为一体。
青铜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惊醒了栖息在檐下的乌鸦。
赵无虞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一群乌鸦被惊起,它们掠过那残缺的月亮,翅膀抖动时,有几片碎羽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她那玄色的官袍上,那官袍上绣着精美的蟠螭纹,此刻,那碎羽就如同点缀在蟠螭纹上的点点墨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那袖口处用金线绣着一只九头鸟,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她突然觉得,这象征着大司马权势的图腾,竟与今夜被烛火烤得蜷曲的朱砂笔尖如此相似,仿佛都在这清冷的月色下失去了原有的威严。
宫道两侧的琉璃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她的影子切割成无数碎片,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这些影子也在不断地变幻着形状。
每走一步,她的乌皮六合靴都会与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同时也会惊起那藏在青砖缝隙里凝结的霜花,霜花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被她的脚步惊扰的精灵。
就在这时,一阵巡逻的玄翎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那铠甲相互撞击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为首的校尉见到赵无虞,连忙单膝跪地,向她行礼。
“参见大司马。”
赵无虞的目光落在那年轻士兵的额头上,她分明看到,有一滴冷汗正从他的额角滑落,渗进那玄甲龙纹的鳞隙里,就如同她那日去何宏家里时,看到的血珠也是这样渗进金砖的接缝一般。
此起彼伏的唱喏声惊动了更漏,铜壶滴水的清音突然变得急促。
赵无虞抚过腰间错金螭龙玉带钩,触手生寒的玉质让她想起今晨奏对时,卫卿池的指尖搭在龙椅上的姿态。
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明明遮住了年轻帝王的眉眼,为何此刻回忆起来,那抹玄端袖口露出的玄色中衣却格外刺眼?
在那个转角处,两个正在洒扫的太监突然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其中一个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手中提着的灯笼也因为颤抖而在青灰色的砖地上投射出破碎而凌乱的光斑。
赵无虞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那灯光下摇曳的蜘蛛网,思绪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突然想起了先先帝驾崩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如此寒冷的月光,他手提染血的长剑,孤身一人穿过了十二道宫门。那一夜,鲜血溅洒在宫墙上,如今,那些血渍是否还藏匿在新刷的朱漆之下呢?
赵无虞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画面,那是她站在城门下,苦口婆心地规劝元霈的场景。
朱雀门城楼上,传来了戍卫换岗时敲响的梆子声,清脆而响亮。
这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刺破了赵无虞的回忆之网,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的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骤然停在了原地,双眼凝视着自己投射在百尺宫墙上的孤独身影。
那影子在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宫墙吞噬。
赵无虞凝视着它,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个影子似乎比三年前矮了三分。
是宫墙又加高了吗?
还是……赵无虞的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他抬手按住突然刺痛的心口,感觉到那蟠螭纹官服下,那道陈年的旧伤疤正在隐隐发烫。
那道伤疤,是他曾经的荣耀,也是他如今无法言说的痛。
而那巡逻的玄翎卫首领,远远地看着赵无虞,只觉得今日的大司马格外的奇怪。
她失魂落魄的,全然没有了当初在校场比武时的意气风发,反倒像一只游荡的孤鬼,漫无目的地走着。
赵无虞走着走着,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摘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