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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科幻小说 > 致蓝 > 第213章 惊变38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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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看到不远处的保护罩自动张开了,像一个柔软的肥皂泡,抵挡住了这个区域里的爆炸,将汹涌澎湃的爆炸威能压缩在了这里,防止波及到更多人。

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次生灵涂炭的大爆炸中受益?祂首先排除的的是大型公共卫生事件所带来的医院收益,因为这场爆炸太大了,根本没有幸存人员。

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和上次火星基地出现异体一样,引发公众的恐慌,而且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爆炸还和不久前的科研部建筑塌陷一前一后,加起来,势必会引发威廉上台后这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信任危机,对火星基地是否能够庇护人们的怀疑。

可是,谁会因为怀疑受益呢?

楚斩雨想到这里真没招了,祂已经身心俱疲;扶着头,祂艰难地想到——既然防护罩自动展开,说明已经被天幕系统所察觉 虽然说这么大的爆炸也不可能不察觉,总之很快救援队就会抵达这里。

“我不能让大多数人看到我毫发无损的样子,实验体的存在毕竟是机密。”

所以楚斩雨转身向更隐蔽的地方走去,祂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大井口通往下水道区,虽然看起来很脏,实际上也很脏,但是面对救援队即将到来的地毯式搜寻,还是只能通过走这里避开正面和他们接触;那个井口也被炸得焦成一片,推开锈蚀的铸铁井盖,盖子瞬间化为齑粉,在空气中洋洋洒洒地散去,一股混杂着铁锈、陈年淤泥和某种发酵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楚斩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几秒后祂落地了,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气息,浓稠得可以咀嚼,祂顾不得看哪里的落脚处更干净,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待得久了,嗅觉麻木了,祂看到苍白的蘑菇在接缝处绽放,蕨类植物从光照井口垂下根须,水蜘蛛在缓流处划出银色涟漪,砖砌拱壁上刻着某年的日期,字迹依然清晰;废弃的工具角落里生锈,祂看到近期施工留下的橙色警示带,还带着崭新的刺目。

站在这地下脉络的交叉点,楚斩雨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头顶隐约传来车轮走过去的闷响,碾碎的光斑在身旁移动;人在阳光下匆忙奔走,而脚下的土地正一刻不停地运送代谢物,承担着所有被冲走的、被遗忘的、不愿再见光的东西。

祂发觉身上又黏又湿,眼睛着迷地盯着面前加工日期的字迹,过了一会,楚斩雨发觉那并不是一朵白色蘑菇。

而是自己滚出去的眼球,祂竭尽全力地伸出肢体,把那颗圆滚滚,软硬适中的小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周昕安一直跟着祂。

在艾伦的眼里,他看到楚斩雨孤身一人走入了地下艇通道,一边捂住嘴,肩膀不停耸动地大笑,身体开始失控抽搐,歇斯底里,这场崩塌是无声开始的。

只见楚斩雨背抵着墙壁,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起初只能听见祂喉间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但这种压制很快土崩瓦解,他的嘴慢慢张得几乎脱臼,迸发出漫长撕心、非人般的尖叫——那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要形容的话,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绝望的嘶喊,它在空荡走廊里冲撞回荡,哪怕杀过成千上万人的杀人狂魔,也会因此脊背发凉。

几秒后,楚斩雨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反而像疯了的提线木偶般,踢打扭曲;不是在行走,更像是在与地面搏斗,与重力角力,与每根骨头、每寸皮肤、每条血管厮杀,祂的双臂诡异地挥舞,时而抓挠空气像是要拨开无形蛛网,时而痉挛着探向,那冰冷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救命索。

整个躯干在蜷缩成胎儿的极致与向后反弓的折磨间交替,撞击墙壁并非自残,而是内在的痛苦太过庞大,必须通过肉体撞击来释放。当他倒下时,在污浊黏腻的地面翻滚,四肢与血污缠斗,最终被践踏得狼藉不堪,在这场癫狂的抽搐中,还有浓黑色的粘液从嘴里和毛孔里不断渗出。

最终,楚斩雨躺在自己制造的污秽里,身躯仍在震颤,尖叫已经是婴啼般的抽噎,和偶尔像是被扼住咽喉的低笑声。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艾伦静静地看着地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他;曾经有一位美术老师曾经称赞过费因,说他是现实中的道林·格雷,艾伦认为这说法十分贴切,尽管大部分男性交朋友不看重长相,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费因的长相,自己不一定会对他高看一眼——他会在心中给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套上一个固定的框架,离开框架,他对此人的印象就会变得模糊。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才符合艾伦对费因的人物侧写,在军队中,费因也极少受伤,而像这样狼狈不堪地躺着,肢体几乎溃烂的模样,让艾伦也几近恍惚,谈不上是荒谬还是疼痛。

和费因的相识,熟知是什么时候?艾伦想起,他曾致力于研究更加便宜的游戏,为此不惜成为一名很刑的三好学生。

三战的余味,异潮的无处不在,让那个混乱的年代火上浇油,浇苯,浇甲醇,浇乙醇,浇丙酮;虽然已经乱成一锅粥,依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凭借饶舌的功夫,起号无数,搅起腥风血雨,表示无聊,现实中白骨累累不好玩,我要看到你们吵得血流成河,于是真假消息泥沙俱下,鱼目混珠,乃至私人媒体被大幅度限制甚至禁止的年代,玩掌上微型游戏是一种真正的奢侈,比私人飞艇要豪华得多,艾伦在军校的时候,用非正经渠道走私进了一台电脑,制作了自己的游戏“巨型袋鼠”,打开了他人生梦想的第一扇天窗,随后立刻做了一款赛车游戏,这款游戏也是他与费因结缘的开始。

因为虽然大家玩不到游戏,但居然真的有人对游戏的形式闻所未闻,这就好比可能有人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有人甚至没见过猪跑,可是听也没听过,这就有些离谱了,艾伦也是没想到的。

注意到费因是因为他悠扬的琴。

他以为能把琴弹得这么漂亮的人,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大师。

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对面的教学楼,有一扇窗户,那里面的人正是他要寻找的目标,远远地看着,就能感觉出那是个很俊的少年,比自己小几岁;不过,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发现更俊,得知他是泰勒的儿子,艾伦不仅更有好感,稍微交谈几句,他心里其实却有些失望……费因真就是花瓶,问啥啥答不上来,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十个头一个脑子都不长的那种,他向往的朋友,是可以谈笑风生的鸿儒。

不过鉴于艾伦“天生我,有用,你们,材比。”的对外言行,再加上他丰满的桃花缘,让他的同性友谊雪上加霜,毕竟一个人要是和同性不交好的前提下很有异性缘,肯定会被男孩子们多少讽刺两句,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到了全民公敌的地步。

打个比方,有人请艾伦吃饭,说要请他吃米其林,结果到了地方发现桌子上摆了轮胎;大家讲话了,这世界上天才又不止你一个,怎么就见你这么趾高气扬呢?

所以举目无亲的艾伦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朋友,再理智再聪明的头脑也是渴望陪伴的,而且和他来往之后,艾伦发现费因虽然常识有些缺乏,但是学东西却很快,在当他游戏助手的时候,费因不仅记性好,一点就通,执行力也特别强,几乎可以不眠不休地去完成艾伦安排的一切任务,从去外面买刁钻口味的咖啡到整理数据,在地下室搞游戏研究的时候,艾伦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费因的崇拜,他没说几句话就会得到费因的赞美和艳羡,而且艾伦看得出来,和那些表面上夸耀背地里嫉妒自己的人不同,费因是真心的,说出他能想到的溢美之词的时候,他的一双蓝眼睛闪闪发光。

再后来,他居然产生了焦虑,因为费因对朋友的门槛似乎特别低,谁和他聊两句都能和他勾肩搭背,艾伦很担心费因会不会认识更合费因胃口的人,从而离开他,因此艾伦就更喜欢在费因面前讲解各种科学知识,发表他对社会的见解和剖析。

现在看来,艾伦无法和年少的自己共情,因为有些观点过于幼稚和偏激,奇怪的是,在那个十五六岁前后,男孩子们普遍几十吨反骨,谈话自动触发抬杠辩论的年龄,艾伦在费因这里收获的只有满满的情绪价值,费因偶尔也会针对他的讲话内容说一些堪称天真可爱的话,逗得自己忍俊不禁;泰勒博士对艾伦有知遇之恩和抚育之恩,看到她的儿子,艾伦莫名希望自己能像泰勒引导自己走上学者之路一样,成为费因的引导者,至少让他变得符合自己的审美。

少年艾伦一边想着,一边展开双臂,躺在地下室的满堆零件和电线里,听着机器的电流声,脑子里想着自己的游戏帝国,前途一片光明,旁边陪伴着一个真心的朋友。艾伦觉得这样就是他向往的生活,就这样永远延续下去,或许也不错?

可惜,他很清楚自己的志向不在娱乐行业,他认为自身才华理应去造福人类,做游戏只是小试牛刀,野心勃勃的他向往着那个人类群星闪耀的殿堂,幻想着自己的名字和成就被后人崇拜;在当时,费因这个朋友,和他的游戏公司一样,虽然有可贵之处,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艾伦绝对不满足于只做一个游戏公司的创始人,他想做的的是行业先锋,甚至是时代的开拓者,他真正想交的朋友,也不是费因这样的捧哏。

当然,这些都没有实现。

衣食无忧的少年对生活没有阅历,他不知道自己所取得的一切都有社会的助力,所以难免自高自傲,对朋友也不甚用心,被社会殴打之后,才知道自我反省。

这些年来,在太空中艾伦也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我憎恨邪恶,却不能真正和邪恶相分离,是因为我无法抛弃我所痛恨的东西带给我的奢华生活;那时的我,刚刚经历了孤儿院的清贫,立刻被泰勒老师家的精致漂亮的小院子吸引了,书架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每个盒子里都能找到市面上最流行,最昂贵的饼干和糖果,我记得有几十万一盒的圣诞树糖果,咀嚼起来有橙子和花的香气,沙发和床是那么柔软,躺进去像一样蓬松,让人昏昏欲睡,简直是天堂,门口有保镖看守,不担心有任何危险。

长大后的艾伦饱受赞美,人人都说他是天才,受尽赞美的他同情那些吃不饱饭的人,他自认为所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他们,自诩为一个崇高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样琐碎的,无声的,毫无光环的生活,艾伦想也不敢想,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忍受孤独,折磨和痛苦,却无法忍受背弃他所处的环境之后,所可能导致的贫困,而贫困会导致艾伦失去原本的自尊,说白了他没有勇气,他敢仇视柏德博士,敢刺杀卡尔,可是不敢彻底和他们所代表的一切彻底决裂,那比死亡还要可怕,因为正是这一切养育了他。

艾伦无法忍受混住的廉价公寓,无法忍受只有劣质啤酒和香烟的酒吧,也不能忍受领着只能够满足温饱的薪水,他知道自己的心不够虔诚,意志不够坚定,少年时候的生活完全麻痹了他稚嫩的身心,使他无法拒绝来自物质的诱惑。

所以,艾伦失败了。

在尝试彻底改善他人生活,帮助他人的这条路上,艾伦失败了。

直到今日,艾伦的心中依旧挥之不去费因铺设电路的身影,那个需要他引导才能完成一系列专业而繁杂工作的男孩,这应该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对他诚心以待的人,虽然不算人,但是果真有的看起来很像人的家伙,内心的崇高还不如不是人的祂。

艾伦自嘲地笑了笑。

“费因,你变成这样,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比起我的计划,我更想听听你的故事;他们也许会发现你的秘密,不过幸好我出手了。”艾伦用着周昕安的四肢和头脑,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眼里的纯真像极了当年的费因,那个没有被任何世俗污染的,他的朋友,尽管有些自欺欺人,艾伦还是贸然征用了他的身体。

他看到楚斩雨唯有那双眼睛比先前更空——没有痛苦,没有意识,甚至没有,成了被掏空的躯壳一般;而走廊尽头刺目的白光依旧如常。救援队已抵达地面,而这个世界仿佛照料炉子的妇人,背过身去,漠然注视着正在地底深处发生的人为湮灭。

看到这位昔日的朋友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呕吐物和汗水粘黏在脸上,浑身乱七八糟的样子,艾伦想走上去摸摸祂的脸,不是出于悲悯,不是出于可怜,更不是出于同情。这是完完全全的探究心。

他很好奇,当他再次面对费因的时候,会不会像在极地冰湖上那样,面对恐惧不敢动弹,更好奇这具相似的身躯之下,是何等的经历让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滚……”

不成人形的楚斩雨认出了周昕安的模样,祂不能思考为什么本应该死去的周昕安好端端地活着,跟着自己,自己还毫无察觉,然而不等祂回想,意识完全陷入了黑暗中;周昕安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他蹲下身打开箱子,在救援队没赶到这里的时候,他把地上属于楚斩雨的东西收纳进包,再把楚斩雨本人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