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上的姬奀,早已不知在何时彻底咽了气,双目圆瞪,几乎要凸出眼眶,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痛苦与怨毒。
他的尸身早已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如同被一群饥饿的鬣狗疯狂啃噬过,场面惨烈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良久,宋婉辞终于停了手。
她缓缓起身,胸脯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溅上的血点,缓缓滑落。
她面无表情地收起那柄沾满了血肉碎屑、腥气扑鼻的新月刃。
然后,她伸手,将自己因方才剧烈动作而滑落至臂弯、露出小片如玉肌肤的衣衫,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与漠然,提回肩膀,仔细整理好。
动作间,竟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方才那歇斯底里的疯狂判若两人。
站在血泊、残肢与碎肉之中,浓郁到极致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她环顾四周,这宛如炼狱的景象倒映在她那双依旧亮得骇人、却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美眸里。
直到此刻,那汹涌的、几乎将她吞噬的阴暗情绪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理智重新占据了主导。
想到流萤林外那群来历不明、出手无情、正在四处虐杀两宗天骄弟子的神秘金丹境炼气士,外面的世界显然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此地......不仅阵法完善,阴灵气还极为充沛,倒是一处绝佳的避风港与闭关之所。”
她低声自语,声音因之前的嘶喊而有些微微沙哑,却透着冰冷的算计。
此地位于溶洞深处,亦是古修洞府,禁制强大,若非机缘巧合,外人绝难寻到。
阳极阴尸的祭炼主材已然凑齐,自身也需尽快恢复修为,重修境界,消化此番生死搏杀带来的感悟与......那悄然滋生的心魔。
此番看似凶险万分,却也正是每名修士道途中所必经的一环,往往生死存亡仅在一念间。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高风险对应着高回报。
宋婉辞收获良多,不光是修炼资源和搏杀经验,更宝贵的还是这种压上一切的豪赌,让她心境直接跨过了山海,顺利进阶至化灵。
念及此处,她不再犹豫。
先是以控阵罗盘将洞府入口彻底封闭,引动更多隐匿禁制,将此地牢牢守护起来。
随后,她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盘膝坐下,取出丹药服下,开始全力运转《翻云覆雨诀》,吸收此地充沛的灵气,修复手腕伤势与体内暗疾,巩固凝气一层的修为,并向着更高层次发起冲击。
至于那具不成形的男子尸身、以及满地的狼藉......待出关之后,再行处理也不迟。
当务之急,是恢复修为境界,祭炼阳极阴尸,提升实力。
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在这残酷修真界活下去、并掌控自己命运的根本。
今日种种,皆因实力不济所致。
这般想着,她缓缓闭上双眸,将心神沉入修炼之中。
洞府内,重归死寂,唯有灵气如涓涓细流,向着那静坐的、血衣素裹的身影汇聚。
一场血腥的风暴之后,是更深沉的蛰伏、炼心与蜕变。
殊不知......就在宋婉辞进入洞府后不久,洞府石门外的姬奀尸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不光是血肉,连同他的遗骨也消失不见,唯留地上一滩殷红的血污......
在这幽暗阴森的溶洞深处,这一幕无异于是诡异至极!
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缘故,宋婉辞显然已经忘记了先前那七具修士遗骸莫名消失的恐惧。
在这终日不见阳光的古修士洞府中,仿佛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于虚无中注视着此处所发生的一切......
随着短距传送阵那刺目的白光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苏若雪只觉脚下微微一顿,已然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一股与武陵王朝干燥冷冽截然不同的湿润温润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氤氲的水汽,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而馥郁的香料味道,仿佛整个城市都浸润在一种慵懒而奢靡的氛围之中。
她定了定神,压下因空间传送而产生的轻微眩晕感,举目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极为宏伟宽敞的传送大殿之中。
此殿通体以巨大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暖白色玉石砌成,穹顶高悬,绘满了色彩绚烂、笔法精妙的巨幅壁画。
壁画之上,云霞缭绕,仙鹤翩跹,神女衣袂飘飘,手捧锦缎,编织着漫天霞光,景象瑰丽梦幻,与武陵王朝崇尚黑、金二色,讲究厚重肃穆、威严肃杀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殿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除了像她这样刚刚结束传送、面带风尘之色的旅客,更有许多身着统一彩衣云纹服饰的殿役穿梭其间,面带微笑,引导人流,处理着各项事务,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别国所没有的柔和与精致。
步出宽敞宏大的传送大殿,眼前的景象更是让苏若雪眼前一亮,几乎有些目不暇接,心中暗赞:栖霞城,果然城如其名!
时值傍晚,天际晚霞似火,烧透了半边天空,将整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城池温柔地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近乎梦幻的橘红色调之中。
远处山峦叠翠,峰顶隐没在缥缈的云雾之间,恍若仙境。
近处,一条宽阔平静的大河——霞河,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穿城而过,河面上舟楫纵横,帆影点点,其中不乏装饰华美、灵光闪烁的画舫楼船,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更添几分繁华与旖旎。
脚下的街道远比圣武城更为拥挤喧嚣,却别有一番鲜活气息。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映照着天边的霞光。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迎风摇曳。
售卖各类灵草、矿石、法器、符箓的修仙店铺比比皆是,更有许多苏若雪从未见过的、极具彩衣王朝特色的商铺。
比如,专营各种流光溢彩丝线、柔软滑腻灵蚕锦缎的织造坊,陈列着奇巧玲珑、注入幻术、令人爱不释手小玩意的幻器阁,以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甜香、摆满各色精致诱人糕点的蜜饯铺子,勾动着行人的食欲。
而最让初来乍到的苏若雪感到惊异,甚至微微有些脸热心跳的,是城中往来行人的穿着打扮。
不愧“彩衣”王朝之盛名,放眼望去,无论男女老幼,几乎无人身着素色,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流动的、斑斓的色彩海洋之中。
男子多穿着色彩鲜艳明快的交领或对襟长袍,衣襟、袖口乃至下摆处,往往以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花鸟虫鱼、云纹水波图案,头戴彩色巾帻或小巧别致的玉冠,显得风流倜傥,顾盼生辉。
而女子们的装扮,则更为大胆夺目,堪称一道惊心动魄的风景。
只见街上的少女、妇人们,大多穿着极短的彩色百褶短裙,那裙长仅堪堪遮住臀线,毫无顾忌地展露出修长笔直、光洁如玉的双腿。
她们上身穿着紧身的抹胸或短襦,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外罩一件薄如蝉翼、色彩斑斓的透明纱衣,使得纤细的腰肢和圆润可爱的肚脐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诱惑。
她们或是赤足穿着精致的彩色绳履,或是干脆光着一双玉足,脚踝上系着叮当作响的细巧银铃,走起路来,彩裙摇曳,环佩叮当,步履轻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一种近乎野性、不羁之美。
她们的妆容也极为精致艳丽,额间、眼角常贴着细小的彩色花钿,或绘着妖娆的花纹,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苏若雪这一身素雅简洁的蓝白长裙,在这五彩斑斓、争奇斗艳的人潮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滴入浓艳调色盘里的一滴清水,异常显眼,甚至有些扎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少好奇的、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善意的打量,有惊艳,也有单纯的好奇于她“外来客”的身份。
这让她初时颇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心中暗自忖度:这彩衣王朝的民风,未免也太过......开放了些。
若让她也作此般大胆装扮,是决计不敢的,光是想象一下,便已颇感羞耻。
“怎么样,小若雪,看花眼了吧?是不是觉得自个儿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
神念之中,苏清雪带着几分戏谑与看好戏意味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苏若雪的窘迫。
苏若雪以神念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与隐隐的羡慕:“这些彩衣女子,当真是......绰约如仙,明媚不可方物。”
她抬头,望见空中偶尔有彩衣修士,驾驭着流光溢彩的飞剑,或是形如彩绸、花瓣的奇异法器悠然掠过,衣袂飘飘,姿态曼妙,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不由得心生向往,“不知我何时,才能如她们一般,御剑青冥,逍遥于天地之间。”
出乎意料的是,苏清雪这次并未出言打击她的“好高骛远”,反而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清冷,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认真?
“大道三千,各有所长。御剑飞行,不过术法之末技,犹如镜花水月。坚守本心,明心见性,方能得见真我,照见本来面目。你之道途,未必在九天云端,亦可能,就在你脚下所行的每一步之中。”
苏若雪闻言一怔,几乎要怀疑这戒中的次身,是不是在那条诡异的长河中修炼时,不小心把脑子给修炼坏了,怎地突然说起这般既体己又充满玄机的话来?
这完全不像她熟悉的那个苏清雪。
她忍不住以神念调笑,带着试探:“咦!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我们那位眼高于顶的清冷仙子,终于也学会如何安慰人了?”
“哼!”
苏清雪立刻原形毕露,语气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傲娇与不屑,甚至还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姑娘是怕你道心不稳,根基浅薄,见了点花花世界的浮光掠影就迷了心窍!瞧你这点没出息的样儿!”
听到这熟悉的、带着刺的腔调,苏若雪非但不恼,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了一抹安心的弧度。
还好,还是那个熟悉的苏清雪,一点没变。
若她突然变得温柔知性、循循善诱起来,那才真叫吓人,恐怕得怀疑是不是整日关在戒中天修炼,把脑袋给修炼坏了。
既来之,则安之。
苏若雪定了定神,将那些许不自在强行压下,开始尝试着用欣赏的眼光,慢慢融入这异域他乡的独特风情之中。
她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彩衣女子虽穿着打扮大胆奔放,但性格却似乎普遍极为热情开朗,笑声清脆,毫不做作。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也带着一股子软糯甜腻的韵味,见到她这样明显的外来者,大多报以友善好奇的笑容,甚至有人主动点头示意,并无多少恶意或排外。
单论这份直率爽朗、不拘小节的性子,倒与她记忆中渝国故乡的那些女子们,有几分奇妙的相似之处。
如此一想,她心中那点因地域差异而产生的隔阂与羞涩,便渐渐消融了几分,脚步也随之轻快了许多。
“喂,”苏清雪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这一次,带着明显的蛊惑与怂恿,“俗话说,入乡随俗。你看那边,‘彩衣阁’成衣铺子里挂着的小裙裙,多漂亮?霞光流转的,跟你现在这身寡淡的蓝白裙子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如去挑一套换上?保证你立马成为这栖霞城里最靓丽......咳,最引人注目的妞儿!”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充满诱惑力。
苏若雪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旁边那家装潢华丽、挂满各色耀眼彩衣的店铺,橱窗里一条霞红色短裙更是刺眼,裙摆短得令她心慌意乱。
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腾”地一下又蹿了上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神念回应得斩钉截铁:“不要!休想!这......这成何体统!教人如何穿得出去啊?!”
“哟,还害羞了?”苏清雪在戒中天地里似乎掩嘴娇笑,“你呀,就是脸皮太薄,像那初春的花瓣,一碰就卷边。瞧你这身打扮,走在街上,谁不知道你是外来的生面孔啊?太显眼啦,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哦。换上一身本地服饰,掩人耳目,也好方便我们后续行事嘛。”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仿佛在为她着想。
苏若雪内心挣扎了一下,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那种短裙,裸露着双腿行走在街上的样子,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再次坚定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我宁愿显眼些!也绝不穿那个!”
“啧,真是没劲,朽木不可雕也。”苏清雪似乎有些失望,但随即话锋一转,语调变得轻快起来,“那你不要,给我买一套总行吧?反正花的也是‘咱们’的银子。我这戒中天地空旷寂寞,连件像样的漂亮衣服都没有,你这做主身的,也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