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事,干不下去的啊!
魏王虽说躺平了,但他为王所有的政治经验还在。
别说各地权贵会不会反对,就算他们不反对,这两道命令真的执行下去了。
可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一切正常。
或者只有极其稀少的土地被拿出来。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仅凭一道王令就吐出来?
或者你可以死磕到底,非要揭开那表面的盖子。
但真要把他们逼急了,你魏王还能不能坐稳王位都是个问题!
百姓都敢造反,你猜那帮有兵、有粮的权贵们敢不敢?
秦王在国内现在估计都还做不到彻底执行。
在南阳郡倒是可以。
但看秦国的政策,他们现在很明显不想那么做绝——理由魏王都想得到,就是为了暂时麻痹其余五国的贵族。
兴许他们自己也能猜到。
但屠刀没落下的时候,人们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太子沉默着。
父王说的这些,他也知道,他知道做不下去的。
可至少在百姓眼中,他们这么做了呀!
有些时候,一些事干了却没干成,和完全不敢开始干,是两种结果。
就好比现在的魏国,百姓已经对魏国朝廷失望了,旁边又有一个证明会给百姓分地的秦国。
再不想办法弥补或者缓解一下百姓的怨恨情绪,真就不怕哪天有人给秦军带路吗?
“大王,百姓不会在乎那么多的。”
太子说:“他们只在乎一件事:朝廷,或者说您,有没有真的为他们着想。”
“首要问题,是态度啊!”
“如果我们下了令,但最终没做到什么结果,也好过看着百姓对秦国的向往一日高过一日吧?”
魏王陷入了纠结。
他大概理解了太子的意思,把这国策当成一个表演手段,先笼络住魏国百姓——你们看,大王也是想为你们好的,可朝廷内奸佞太多啊!
魏王纠结的是,虽然这一开始就没打算对权贵们动刀,但这种方法,依旧有一定风险。
如果不给他们通气,他们以为魏王要假戏真做怎么办?
如果事先给他们通气,这不是把一个把柄交到他们手上去吗?
为王的尊严何在?
“父王,您还知道您有尊严啊?”太子有些惊奇。
魏王:“……”
“父王,恕儿臣直言,父王在百官那的威严已经在您让儿臣监国时没了;至于在百姓那,父王更不用担忧。”
“因为在儿臣看来,百姓心中有威严的大王只有秦王了,其他大王早就失去了他们的信任。”
“……”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但魏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太子说得对。
于是他更难受了。
“算了,你看着办吧。”
魏王发动了技能:躺平。
太子眼角抽了抽,只感觉心里一阵无名之火。
……
“大王!请睁眼看一看天下吧!”
齐王宫外。
一个身子都偏瘫的大臣被仆人抬到了宫门前,手持一封帛书对着宫门里大喊道。
早在秦国表露意图时,五国就已经有过“发不发兵救援韩国”的讨论。
但直到现在,这还是讨论……
五国没有任何一国发兵。
而究其原因,秦国使者的劝阻、大臣的犹豫不决、离不开秦国商品怕被针对都是虚的。
根本原因只有一个:不敢。
齐王也不敢。
他敢对赵开战,敢对楚国开战,但秦国……
于是自那时候起,齐王就摆出了一副听从大臣争论的模样,实际上授意后胜在朝堂上大肆反对出兵。
这个老臣已经试图劝说大王好几次了,可他本就被后胜排挤出了朝堂,又不知齐王心意,压根就见不到齐王。
这一次,他发动了最后一个技能——死谏。
这是一个让齐王不得不重视的方式。
“大王!今天秦国灭韩,大王可以坐视不理;明日灭魏,大王还可以不出手;可他日秦国灭齐,谁又能帮助大王啊?”
“六国团结方可自保,分散必死啊!”
“老臣不忍看到齐国灭亡之日,宁愿先去见先王!”
说完,他颤颤巍巍的从仆人手中接过了自己的佩剑。
宫门口,甲士们略有不忍。
可没上级命令,他们也无法自作主张。
这时,后胜走了出来。
他看着准备自杀的老家伙,面上露出一阵愧疚,但心里冷漠无比。
“老先生啊,您这又是何必呢?”
后胜走到他面前,挥手让其他人离开一段距离,随后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大王其实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您又何必一再讨嫌呢?”
“讨嫌有坐视国灭重要吗?”老臣推开了后胜想要拿走自己佩剑的手:“相国不是亲近秦国吗?怎么今日来看我这个讨嫌之人了?”
“老先生真想知道?”
“说。”
后胜迟疑了一下:“大王派我来送送老先生。”
老臣愣了。
送我?
这是知道自己要死谏也什么都不做?
要知道,一个臣子在宫门口连君王面都没见到、要以死进谏,这本身就是对君王名声的一种诋毁——你连这等臣子都视而不见,你算什么君王?
大王他不要名声了吗?
难道秦国就这么值得畏惧?
老臣惨然一笑:“秦国灭的不是韩国,是六国的心气啊!”
“六国已死!先王啊,老臣这就来见您了。”
说完,他拔出长剑,直接架在脖子上。
后胜快速退后了两步。
下一秒,血水四溅。
仆从的哭声,和周围一些路人和权贵探子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后胜默默转身,心中平静。
花园里。
齐王建正摇头晃脑的听着一个秦国八音盒中传出来的旋律,面前是十几个翩翩起舞的乐女。
看到后胜走来,齐王建随口一问。
“那老臣还是要劝谏?打发回去了吗?”
“额……回他爹娘那算回去吗?”
“?”
“大王,他是死谏。”
齐王建顿时一愣,整个人都坐直了——他上朝时都没这么端正过。
“他最后说了什么?”齐王建严肃道。
这关乎自己的名声。
“他……他说。”后胜有些犹豫。
齐王建眉头一皱,怕不是什么好话吧?
“他说。”
“大王虽然为王,却毫无为王的心气;臣给他解释了大王的暂时退让战略,可他却执意认为这就是无能之举。”
“最后,他还说如此毫无心气,齐国迟早要完。”
“与其看着齐国灭在大王手中,还不如去见先王。”
“然后就……”
齐王建听着这番话,原本心里对无意间忽视了一个死谏老臣的愧疚也荡然无存,反而升腾起一股愤怒。
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
齐国不出兵只是一种战略收缩,是为避秦国锋芒!
你不理解我也就罢了,还如此诋毁我?
“不必睬他!”
齐王建丝毫没怀疑后胜,毕竟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宫门口,难道寡人的舅舅相国还会骗自己不成?
“大王啊,若其他臣子以此事……”
齐王建脸色一沉:“相国啊,你知道该如何为寡人分忧的吧?”
“臣当然知晓!”
“那便好。来,陪寡人一起听曲。”
一个时辰后。
随着王宫没有任何动作和命令,反倒是后胜去悼念了一下死去的老臣,临淄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齐王真就啥都不做?
于是许多人开始思考那个老臣在宫门口说的话。
六国已死……
当晚。
秦国驻齐国使馆的后门,来了十几个蒙面的大人物。
……
南阳郡行宫。
韩安忐忑的走入了一间宫殿。
原本这是他用来享乐的,在王宫成为秦王行宫之后,李缘选择了这间宫殿作为自己的住所——虽然众臣都觉得国师住进主殿里去大王可能也不会说什么,但李缘还是选择另外住一个地方。
而国师来到南阳后也确实符合了他一贯的作风。
政务上全都不管,军事上也全由王翦做主。
他就只是在宫殿里“闭门修炼”。
虽然大家也不知道国师到底修炼出了些什么……
但今天,国师突然召见了韩安。
看着这座自己曾经通宵达旦玩乐的宫殿,韩安心里居然有些感慨——要不是自己天天享乐,恐怕也不至于到今天。
门口,守卫的国师府甲士默默盯着韩安,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韩安低头走入。
里面,李缘正坐在案台后,拿着酒杯喝着……雪碧?
看到韩安走来,李缘缓慢放下酒杯,眼神飘过来道:“啊,是韩侯安来了啊!”
韩安当即就跪下了。
这话怎么一股杀气味?
不是说国师脾气比秦王好的吗?秦王都对我这么好了,这国师不至于要杀我吧?
还是说实际上是秦王要杀我?只是国师出面?
“国师面前,不敢称侯!只是秦国一小官而已!”不管如何,先服软就行。
国师脾气是比大王好。
可国师他不讲规则啊!
大王杀心再重也会给你个体面,让你有办后事的机会;可国师,那是说杀你全家立马就杀,决不食言……
看着韩安这副样子,李缘感觉自己好像玩大了。
他本来只是想装下某个逼王的。
“起来入座吧。”
韩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敢。
直到李缘再次出声,韩安才站起身来坐到一旁的位子上,且只坐了一半。
“韩侯啊,跟我回咸阳如何?”
“这是应该的,毕竟小官祖上的宗庙都在咸阳,在这新郑着实有些不便。”
李缘沉默了一下:“你确定在咸阳?”
“等小官去了不就在了吗?这都是小事,想必祖宗也会认同小官的意见的。”
那你祖宗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缘对这个“能屈能伸”的韩安简直服了,对他都能到这地步,要是面对了嬴政,还不知道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些日子,听说有许多故友想来找你啊?”
听到李缘的话,韩安顿时后背一凉!
他明白了,为何要把自己留在新郑这么久……
南阳郡新占,百姓是归心了,但那些权贵可未必。
他们不仅没了权,还被迫交了地,家中的人还被遣散了一些,还成为了三等人——一等人是秦官,二等人是百姓,三等人才是他们这些原权贵。
特么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事?!
这个时候,如果他们的王还留在新郑,不管是有什么行动或者想法,估计都会先想到韩安。
亡国之君,还在原国都,这里的最高秦人长官国师又不管事。
这怎么看都是个机会啊!
甚至一些心怀故国的人,如果想来安慰韩安,也是可以借此达成一些目的的,比如以示对君王的忠诚。
所以,留韩安在新郑并不是有多么照顾他的情感,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罢了。
韩安心里一阵苦涩。
国师你要钓鱼我没问题,但鱼饵是我就有点……
幸好啊!
我这段时间一直因为担心而闭门不见客,别说是臣子,哪怕是一些情感疏远的儿子都没见过。
天意使然啊!
“国师,下官只是客居秦王行宫的一介小官,得秦王恩情和国师允许才有此殊荣,小官怎敢与他人过多勾结啊!”
李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韩国不愧是推行术治的国家,这韩王哪怕不当王,仅凭这口才和审时度势的本事,去了咸阳也绝对会是六国王族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人。
“是吗?”李缘神情一肃:“可我听说,有些人想要捣乱朝廷政策,正准备取得你这故主的支持啊!”
韩安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
“国师,可否需要下官帮您一网打尽?”
“什么意思?”
“下官愿意帮您把这些人揪出来,然后连根拔起。这些人现在还想着一些不可能之事,证明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除掉他们,也算是我去咸阳之前为南阳郡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
李缘服了!
这韩安绝对是个人才!
……
当韩安离开后,李缘看向了一侧。
解除了隐身,嬴政身形笔挺的站在一侧。
李缘记得,韩安来之前他就是站着的,后方的椅子嬴政并没坐。
嬴政目光看去。
远去的韩安脚步轻快,仿佛解除了某种心理负担。
“政哥?”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寡人不担心了。”
“就这一面?”
“他是这样,其他那五个呢?”嬴政闭上眼,嘴角上扬了一丝弧度:“这六个人在寡人眼里都差不多,都是能力平平且拥有致命缺陷的。”
“韩安足以成为例子。”
他站起身,对六国之王心里最后的一丝防备也放下了。
原本他以为,这些王族之人在被灭国后可能会有异心的。
“六国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