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可亲
腊月的风裹着细雪掠过老街,林家小院的红灯笼在暮色里轻轻摇晃。林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周素琴踮脚往晾衣绳上挂腊肠,蓝布围裙随着动作摆动,几缕灰白的头发被风吹散在脸颊旁。“妈,我来吧。”林秋伸手去接竹竿,却被母亲拍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挂不稳当。”周素琴笑着躲开,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温柔,“快去看看你爸,他非说要给孙女扎个兔子灯,我看啊,八成又把竹篾削得歪歪扭扭。”穿过堂屋,客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林秋的女儿糖糖正趴在茶几上,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彩纸,父亲林建国戴着老花镜,拿着竹篾发愁,鼻尖还沾着一点墨迹。“外公,这里要交叉!”糖糖举着胶水蹦跶,“幼儿园老师教过,像编小辫子那样!”林建国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把竹篾交叉固定:“哎哟我的小老师,你轻点晃桌子,外公这老花眼可经不起折腾。”林秋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心底泛起暖意。自从两年前从外地调回小城工作,这样的场景成了生活的常态。父亲退休后爱上了各种手工,从木雕到竹编,虽然成品总带着几分笨拙,却堆满了整个储物间;母亲依旧保持着雷打不动的作息,凌晨五点就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菜,把一家人的胃照顾得妥妥帖帖。“开饭啦!”周素琴的喊声从厨房传来。林秋走进餐厅,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红亮的糖醋排骨、泛着油花的白菜豆腐煲、撒着葱花的蛋饺汤,最显眼的是中间那盆白斩鸡——鸡肚子里塞满了红枣枸杞,是父亲最拿手的菜。糖糖搬着小板凳坐在餐桌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鸡翅膀:“我要吃这个会飞的肉肉!”林建国夹起鸡翅放进孙女碗里,自己却只盛了半碗米饭:“慢慢吃,没人和你抢。”林秋给父亲添了块鸡腿:“爸,您多吃点,最近血压稳当吗?”“稳当稳当,你妈天天盯着我吃药,比医院护士还严格。”林建国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周素琴脸一红,轻轻拍开他的手:“就你会贫嘴,快吃菜。”饭吃到一半,窗外的雪突然下大了。糖糖扒着窗户看雪花,突然转过身:“妈妈,我们堆雪人好不好?”林秋有些犹豫,转头看向父母。周素琴已经开始找围巾手套:“去吧,我和你爸收拾桌子。糖糖戴外婆织的毛线帽,别冻着耳朵。”雪地里,糖糖像只撒欢的小兔子,滚着雪球越跑越远。林秋追在后面,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拉着父亲的手在雪地里疯玩。那时父亲的背还很挺,能把她高高举过头顶,接住最蓬松的雪花。“妈妈快看!”糖糖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小女孩正费力地搬着一块石头,“这是雪人的鼻子!”林秋蹲下帮她调整石头位置,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父母。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下,父亲轻轻拍掉母亲肩头的雪,母亲则把保温杯递到他嘴边。暖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这个冬天,小城遭遇了罕见的寒潮。深夜里,林秋被一阵咳嗽声惊醒。她披衣下床,看见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老林,你再吃片药,这咳嗽总不好。”是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别大惊小怪,就是普通感冒。”父亲压低声音,“别吵醒秋秋和糖糖。”林秋悄悄推开门,只见父亲裹着厚棉袄坐在床边,母亲正端着热水吹凉。灯光下,父亲的脸比白天更显苍白,母亲的黑眼圈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爸,您发烧了?”林秋快步上前摸父亲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口一紧。林建国还想逞强:“小毛病,睡一觉就好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周素琴眼眶泛红:“从下午就开始烧,怎么都不肯去医院,非要等你明天带糖糖去学画画回来再说。”“糊涂!”林秋又急又气,“我这就叫车!”医院里,林建国被确诊为肺炎,需要住院治疗。林秋白天上班,晚上在医院陪护,母亲则在家照顾糖糖。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又忙碌。一天夜里,林秋在医院给父亲削苹果,病房门突然被推开。糖糖举着一幅画冲进来,周素琴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保温桶。“外公快看!”糖糖把画展开,歪歪扭扭的线条里,三个小人手拉着手,“这是我、妈妈和外公,等外公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林建国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把孙女抱到腿上:“好,等外公病好了,咱们去放最大的风筝!”周素琴打开保温桶,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里卧着两个荷包蛋:“秋秋,你也吃点,别把自己累垮了。”林秋喝着粥,看着父母和女儿,突然觉得,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平凡又琐碎的牵挂。父亲生病的日子里,她学会了耐心倾听母亲的唠叨,发现了女儿画里藏着的小心思,也重新读懂了父母之间相濡以沫的深情。半个月后,林建国康复出院。那天,阳光正好,糖糖举着自制的欢迎牌在小区门口蹦蹦跳跳。林秋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母亲在一旁叮嘱注意事项,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春日的风轻柔地吹过老街,林家小院的桃花开得正盛。林建国的手工桌上又摆上了新作品——这次是个会转动的风车。糖糖举着风车在院子里跑,笑声清脆如银铃。林秋坐在藤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不自觉上扬。她终于明白,幸福不是惊天动地的故事,而是万家灯火里,那一盏永远为你亮着的灯,是家人围坐时,碗里温热的粥,是平淡岁月里,彼此相伴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