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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风流俏佳人 > 第678章 稚歌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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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一万字,为情节连贯,不分章,特此加更!>

杨炯与潘简若对视一眼,双双蹙眉,正要上前拉开打斗的孩子,却被潘简若一把拉住。

她轻轻摇头道:“你今日帮了,明日呢?后日又当如何?孩子们自有他们的处世之道,你瞧那被按在地上的小子,虽遭殴打却仍奋力反击,这正是好气象。打赢了,往后便无人敢欺;打输了,他自会琢磨对策。你若插手,看似帮扶,实则是害了他。”

杨炯望着那孩子被按在尘土里,依旧梗着脖子挣扎,一时默然无言。

潘简若见状,牵着他的手笑道:“可是觉得不忍?又觉得这道理有违常情?”

杨炯默默点头。

恰在此时,那孩子瞅准空隙挣脱束缚,却不似先前硬拼,反而抓起地上的石子掷向对手。

潘简若见了,忽而轻笑:“你呀,初入军营便身居要职,一路征战未有败绩,军中威望无人能及,自然难见那些潜藏的门道。

你且看这几个孩子,从衣着便能瞧出都是军户子弟,只是那被打的小子穿戴,显然比旁的孩子体面些。

如今谁不知麟嘉卫是大华待遇最优的军卫?月初准时发饷,且是其他军卫的三倍。烈士家属能得大笔抚恤金,孩子从襁褓到十三岁的开销都由王府担着,这般光景谁不眼红?”

她轻轻拍着杨炯手背,续道:“这一年来,不知多少人家想将孩子送入麟嘉卫,可朝廷已知晓麟嘉卫不受控,哪里肯允扩军?矛盾便由此生了。

麟嘉卫保家卫国,可长安百姓隔着千里,哪里能体会其中甘苦?他们只看见昨日还与自己一般贫苦的邻居,数月间便能换了大宅子,三餐不愁,孩子还能进免费私塾。同样是当兵,为何待遇天差地别?故而呀,军人之间,有时就得用军人懂的法子说话。”

杨炯听了这番话,忽觉先前说那书生眼界不足,如今自己何尝不是被出身所限?只道兄弟出生入死,多给待遇是理所当然,却未曾想背后还有这许多纠葛。

正思忖间,见那孩子石子掷尽,又被按倒在地,他不由得攥紧双拳,环顾四周寻到一根木柴,便要朝那孩子掷去。

恰在此时,巷尾骤然爆起一片喧腾童音,清亮却裹着腾腾怒意:“呔!尔等作甚!”

“好大胆子!敢欺我麟嘉卫!”

“兄弟们上啊!”

……

只见十数个孩童,男孩女孩皆有,年岁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才七八岁,呼啦啦涌进窄巷。

为首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身形颇为壮实,眼睛瞪得溜圆,口中呼喝,脚下生风,直扑那围攻的圈子。

其余孩童紧随其后,口中亦是“打他!”“揍他们!”嚷成一片,稚嫩的嗓音里竟也透出几分金戈之气。

这群孩童衣饰虽不甚华贵,却都干净齐整,细看之下,料子比那几个欺人的孩子确乎好上不少,眉宇间更有一股寻常孩童难见的韧劲与英气。

杨炯与潘简若皆是一怔。

只见那浓眉大眼的男孩率先冲至近前,也不硬撞,反是身形一矮,竟似游鱼般从缝隙中滑入,一把抓住被按在地上那孩子的胳膊,奋力将他拽起,口中急道:“小石头!挺住!”

小石头得了援手,精神一振,抹了一把嘴角血迹,眼中凶光更炽。几乎同时,其余孩童已迅速分成几伙,三人一组,背脊相抵,宛如三足小鼎,稳稳立在场中。

几个女孩儿,如一个穿着葱绿衫子、梳着双丫髻名唤英娘,另一个圆脸杏眼唤作红袖的,虽也小脸煞白,却毫不退缩,与男孩一般背靠同伴,攥着小拳头,粉腮紧咬,竟也摆出个防御的架势。

那欺人的几个孩子突见对方人多势众,且阵势古怪,一时也有些发懵。

“莫慌!楔形阵,冲散他们!”浓眉男孩一声断喝。

只见三组孩童闻令而动,中间一组当先,两侧略后,果真如一个微缩的箭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向对方最密集处撞去。

虽步伐尚显凌乱,动作亦显稚拙,彼此间的配合也非天衣无缝,但这雏形乍现的军阵配合,竟隐隐透出麟嘉卫防守进攻的影子。

杨炯看得心头一跳,眼中异彩连连,先前的不忍与凝重被一股强烈的惊奇与兴趣取代。忍不住在场外大声指点起来:“好!好个楔形阵!左侧,左侧那个黑小子要绕后!快堵他!”

“右边!右边空了!红袖,你靠过去!”

“中间压上!斩将夺旗就在此时!”

……

那些孩童正全神贯注,听得这声音洪亮,指挥切中要害,竟不自觉地依言而动。

那唤红袖的女孩儿听得“右边空了”,娇叱一声“晓得了!”,拉着同组的一个小胖墩就往右翼堵去,动作竟比方才利落几分。

浓眉男孩更是精神大振,高喊:“听这位大哥哥的!冲啊!”

一时间,孩童们士气如虹,配合着杨炯的提点,竟将这小小的巷战打得有模有样。

尤其那几个女孩儿,英娘和红袖冲在最前,粉拳绣腿挥舞,口中还带着哭腔:“叫你们欺负人!呜呜……打死你们这些坏蛋!”

“小石头别怕…呜呜…我们来了!”

……

哭得梨花带雨,手下却毫不容情,那份娇怯与悍勇交织的反差,看得潘简若又是心疼又是莞尔,暗道这些将门虎女,日后怕也是个顶个的巾帼。

杨炯更是看得眉飞色舞,连连叫好,浑然忘了自己乃堂堂麟嘉卫之主,倒像个为自家孩儿摇旗呐喊的寻常父亲。

潘简若侧目瞧他这般情状,心中那点忧虑散去,只余一片温软:瞧他这模样,日后若有了儿女,定是个宠溺无度的好爹爹。

在杨炯的“场外指点”和孩童们越战越勇的冲击下,那几个欺人的孩子终于抵挡不住,发一声喊,抱头鼠窜而去。

巷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小石头和那浓眉男孩等人簇拥到杨炯身前,个个脸上汗水泥污混着兴奋的红晕,七嘴八舌地嚷道:“多谢大哥哥!”

“大哥哥你好厉害!”

“您也是军人吧?是不是也在麟嘉卫打过仗?”

更有几个小女孩,如英娘,怯生生地拉着潘简若的衣袖,仰着小脸赞道:“这位姐姐真好看,像画里的仙女!这金花衣裳真漂亮,闪闪的。”

潘简若笑着摸摸她的头,抱起她满是亲昵。

杨炯看着眼前一张张朝气蓬勃、带着崇拜与感激的小脸,心中暖流涌动,面上却只笑道:“我啊,就是个路过的闲人。看你们这般了得,小小年纪便有军阵雏形,配合默契,悍勇非常,心中佩服得很!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可使得?”

孩童们闻言更是欢喜,叽叽喳喳道:“使得!使得!”

“大哥哥是好人!”

“我们最喜欢交朋友了!”

浓眉男孩拍着胸脯道:“大哥哥放心,我们麟嘉卫子弟,最讲义气!”

杨炯笑着点头,一个个问起名字。

浓眉男孩先道:“我叫虎头!我爹是麟嘉卫前锋营的百夫长王大锤,当年在贺兰山口,一人砍了七个西夏人的脑袋呢!”

语气满是自豪。

旁边一个略显瘦削但眼神锐利的男孩接口:“我叫铁蛋!我哥是神机营的炮手李二柱,辽国皇城下,一炮轰塌了城墙,得了侯爷亲赏!”

小石头揉着淤青的脸颊,声音洪亮:“我叫石磊,小名石头!我爹是斥候营的石三木,在倭国正打仗呢!”

一个扎着红头绳、名叫妞妞的小女孩也挤上前,奶声奶气却异常认真地说:“我爹爹叫张大海,也在倭国打坏人呢!他可厉害了,会开好大的船!”

孩子们争先恐后,报着自己或父亲、或兄长的名姓,诉说着他们在西夏、金国、辽国和倭国战场上的功绩,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与火的传奇,每一句稚嫩的话语里都浸透着身为麟嘉卫家属的无上荣光与深深自豪。

杨炯听着这一声声“我爹是……”“我哥是……”“我爹爹在……”的话语,看着孩子们那挺得笔直的小胸脯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那股暖流骤然变得滚烫,继而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沉重。

这些都是他麾下将士的骨血啊!那些功勋,那些牺牲,此刻正通过这些孩童纯真的话语,如此鲜活、如此骄傲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喉头微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觉胸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虎头见杨炯沉默,脸上似有复杂之色,以为他不爱听这些军中旧事,忙岔开话头,热情相邀:“大哥哥,今日正巧是我们麟嘉卫家属每月一次的联谊会,就在前头的安喜园!可热闹了,有饺子吃,有糖分!大哥哥既是朋友,不如一同去?”

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拉着两人的衣袖便往巷子另一头走。

杨炯正想多了解这些家属平日情形,又感念孩子们盛情,便顺水推舟,欣然应允。

潘简若亦含笑点头。

孩子们更是雀跃,一路蹦蹦跳跳,将方才巷战的紧张抛诸脑后。

杨炯让随行亲兵将糖果点心分与众人,孩子们捧着糖果,欢声笑语不断,簇拥着二人朝不远处的安喜园行去。

这安喜园地处长安西北偏僻一隅。园门不大,却打扫得极为干净。推开略显斑驳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

虽说是废弃园子改建,面积不算宏阔,但处处可见用心。

时值四月初,园中花木扶疏,生机盎然。几株高大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朵累累压枝,风过处,落英缤纷,如雪似霞。

墙角几丛芍药已结出饱满的花苞,月季、蔷薇攀着竹篱怒放,姹紫嫣红,暗香浮动。

园子中央,一座三层木楼拔地而起,虽无雕梁画栋的奢华,却也轩敞结实,檐角挂着几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楼前一片平整的草坪上,十几个更小的孩童正嬉笑追逐,放着纸鸢。草坪边,几张长长的条案一字排开,十数位妇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也有正当年的媳妇,还有几个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正围在一起,笑语晏晏地包着饺子。

阳光暖暖地洒下,花香、饭香、孩童的笑闹声、妇人的家常话交织在一起,一派和乐融融、岁月静好的安乐景象。

杨炯环顾四周,心中颇感欣慰。他虽知有此联谊之所,但军务繁忙,倭国战事又紧,极少亲至,平日都是小鱼儿在暗中照拂打理。

今日见这安喜园虽简朴,却被家属们收拾得如此温馨整洁,充满生机,足见其用心,对小鱼儿更是添了几分感激。

这般想着,杨炯正欲与身旁的虎头细问这园子如何经营,忽闻园门外一阵喧哗,蹄声嘚嘚,夹杂着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着麟嘉卫制式军服、腰挎长刀的军士鱼贯而入,约有十余人,为首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留着三缕短须,身着军务司司长的青灰色锦袍,正是司长贾道。

他脸上堆着惯常的、和煦如春风的笑意,未语先笑,拱手向众人招呼:“诸位婶子、嫂子、娃娃们好啊!贾道来迟,莫怪莫怪!”

园中众人见是军务司来发饷,皆放下手中活计,热情地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招呼:“贾司长来啦!”

“快请坐!”

“饺子快包好了,待会儿一起吃!”几位年长的妇人更是端来茶水。

贾道笑容满面,一一应承,显得极为熟稔亲民,与几位老者寒暄,又摸摸孩童的头,一派官民同乐的和气景象。

寒暄片刻,贾道清了清嗓子,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与愧色,声音也低了几分:“诸位,今日贾某前来,一为探望大家,二嘛……也是发放这个月的军饷和抚恤。”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见大家都安静下听他言语,才叹口气道:“唉,只是……只是最近倭国前线战事吃紧,粮草军械耗费巨大,朝廷那边……唉,户部那些官老爷们又鸡蛋里挑骨头,严查咱们麟嘉卫的各项开支,尤其是抚恤金一项,盘问得格外刁钻繁琐,处处掣肘。

司里周转实在艰难……这个月,恐怕……恐怕饷银和抚恤,又要……又要暂时减发一些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脸上愧色更浓,连连拱手作揖:“贾某无能,愧对侯爷信任,更愧对诸位父老!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但请诸位放心,贾某定当竭尽全力,尽快筹措,早日将缺额补齐!”

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尽委屈、为众人操碎了心的人。

园中顿时静了一瞬,短暂的沉默后,竟无一人抱怨。

一位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上前,拉住贾道的手,恳切道:“贾司长快别这么说!侯爷待我们恩重如山!月月足饷,抚恤丰厚,娃娃读书都不要钱,这日子比起以前,已是天上地下!

我们知足,知足啊!前线打仗要紧,朝廷查就让他们查去,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少发些不打紧,家里都还有些余粮,熬得过去!”

旁边一位穿着素净、显然是烈士遗孀的年轻妇人,也抹了抹眼角,温言道:“贾司长辛苦了。我们虽是妇道人家,也晓得轻重。远在倭国的兄弟们正浴血奋战,我们帮不上忙已是惭愧,岂能再为些许银钱给侯爷、给司里添麻烦?减就减吧,只要前线安稳,比什么都强!”

其他家属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侯爷给的够多了!”

“咱们麟嘉卫的人,心齐着呢!可不能给他们看笑话!”

……

听着这些通情达理、甚至带着感恩的话语,看着贾道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惭愧”与“感动”,杨炯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阴沉得可怕。

杨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他脚底窜起,直冲顶门。他强压着火山般的怒气,招手唤过身旁的虎头,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虎头,告诉大哥哥,这种军饷抚恤发不全的情形,多久了?”

虎头不明所以,只当大哥哥关心,便老实答道:“有三个月了。不过贾司长每次都解释得清楚,大家也都体谅。

我娘常说,侯爷仁德,给咱们的是全大华最多的了,要记着侯爷的好,些许困难,咱们自己想法子克服,万不能拿这些琐事去烦扰侯爷和少夫人!”

旁边一个小点的孩子插嘴道:“贾伯伯说这叫‘战时特别征调’,是为了打胜仗!”

另一个也道:“对对,还有‘审计准备金’‘转运损耗费’,名堂可多哩,都是朝廷规矩!”

这些话如同一个个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炯心上。什么战时征调、审计准备、转运损耗。全是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的遮羞布。

这些冠冕堂皇、看似合规合理的理由,蒙蔽了这些淳朴忠厚的军属,却如何瞒得过他这深知军需运作的统帅?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麾下将士用命换来的血汗钱、卖命钱,竟被这些蛀虫如此明目张胆地克扣盘剥。而他的袍泽遗属,竟还在感念他的“恩典”,体谅“王府的难处”,简直荒谬至极!

一旁的潘简若亦是秀眉紧蹙,疑惑问道:“三个月了?你们就从未想过派人去麟嘉卫或者王府问问情况?少夫人虽身怀六甲,府中管事总在的,怎么不去问问究竟?况且少夫人也不少来,怎么不跟她说?”

虎头摇头道:“娘和奶奶都说,少夫人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府里上下都忙,这点小事万不能去烦扰。况且……况且贾司长说了,这都是正常流程,问也白问,反而显得咱们麟嘉卫家属不懂规矩,给侯爷脸上抹黑。”

孩子们纷纷点头,显然对此深信不疑。

“好一个‘正常流程’!好一个‘给侯爷抹黑’!” 杨炯心中那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在听到“抹黑”二字时,“铮”地一声彻底崩断。

积压的怒火、对袍泽的愧疚、对蛀虫的憎恶,瞬间化作焚天的烈焰。

他猛地一转身,眼中寒芒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右手闪电般探出,“呛啷”一声龙吟,已将身旁亲卫腰间佩刀夺在手中。

“贾道!!”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园中众人皆是一愣。

众人惊骇回头,只见杨炯身形如电,几步便跨入场中,在贾道惊愕茫然、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飞起一脚,携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他胸腹之间。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贾道那白净的脸庞瞬间扭曲,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包饺子的长条案上。

杯盘碗盏、面粉馅料哗啦啦倾覆一地。满园欢语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妇人们掩口惊呼,孩童们吓得躲到大人身后。

杨炯提刀在手,刀尖斜指地上蜷缩如虾、痛苦呻吟的贾道,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厉声咆哮,声震屋瓦:“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狗东西!找死!!!”

“阿福!” 杨炯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着人带所有孩子进楼内,关好门窗,其余亲卫听令!”

“是!”阿福用力挥手,身后亲卫皆是微笑着抱起孩子,送入阁楼。

杨炯刀锋一指那十来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军务司随员,怒吼道:“将这帮蛀虫的狗腿,全部给老子打断!”

“诺!” 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兵轰然应诺,动作迅捷如风。

几名妇人强忍着惊惧,连忙将吓哭的孩子们连抱带拉送入三层木楼,紧闭门窗。

亲兵们则如猛虎入羊群,手中刀鞘、铁尺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些瘫软在地的军务司员腿上猛力砸下。

“咔嚓!”

“啊——!”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凄厉的惨嚎瞬间响彻安喜园,盖过了先前的和乐。

十余人无一幸免,尽数抱着扭曲变形的腿在地上翻滚哀嚎,场面惨烈至极。

杨炯提着长刀,一步步走向如同烂泥般瘫在狼藉中的贾道。他蹲下身,刀尖抵住贾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抽搐的咽喉,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贪墨前线兄弟卖命钱、孤儿寡母活命钱时,可曾想过今日?”

那司员涕泪横流,惊恐万状:“侯……侯爷饶命!小的……小的不知……不知情啊!都是……都是贾司长……”

“噗!” 刀光一闪,血箭飙飞。

那司员求饶的话语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滚落尘埃,双目圆睁,犹带惊恐。

杨炯看也不看,刀尖移向第二个:“你呢?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第二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侯爷!侯爷开恩!我……我只是听命行事!钱……钱我一分没拿啊!饶命啊!”

刀光再闪,又是一颗头颅落地。

第三人眼见前两人瞬间毙命,裤裆已湿,腥臊之气弥漫,瘫在地上筛糠般抖着,哭喊道:“知道!知道!小的知道!是贪污!是……”

他话未说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贾道,满是哀求。

“噗!” 杨炯的刀没有丝毫犹豫,第三颗头颅飞起,冷酷得如同砍瓜切菜,眼神毫无波澜。

杨炯提着滴血的长刀,如同地狱修罗,一个接一个地问,一个接一个地砍。

不求答案,只为泄愤!

园中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刀锋入肉声、骨骼断裂声和濒死的惨嚎,以及那些尚未轮到、却已吓得屎尿齐流、昏死过去的司员。

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先前温馨的安喜园,此刻已成修罗屠场。

终于,杨炯的刀尖,再次抵在了贾道的咽喉。滚烫的血滴落在贾道惨白如纸的脸上,令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杨炯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俯视着他,如同俯视一只蝼蚁:“你连我兄弟用血换来的卖命钱,孤儿寡母的活命钱都敢伸手?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贾道早已被眼前血腥屠戮和杨炯身上那实质般的杀气压垮,下身一片狼藉,裤管湿透,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涕泪血污糊了满脸,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侯爷!侯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小的也是穷苦出身,一时猪油蒙了心!小的该死!该死啊!”

他挣扎着,如同濒死的蠕虫,涕泪横流地哭诉:“可…可小的贪是贪了……但……但那些钱……小的……小的没敢花啊!一文都没敢动!都存在城南通源钱庄的密室里!钥匙……钥匙在我贴身的荷包里!

求侯爷看在小的一时糊涂,看在小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他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模样,直令杨炯作呕。

杨炯漠然地看着他表演,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蹲下,凑近贾道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冰寒:“你喜欢钱?嗯?”

贾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点头:“是小的该死!该死!”

“贪心不是罪,”杨炯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向那些为国出生入死、马革裹尸的军人的血!伸向那些用丈夫、儿子、父亲的命换来的抚恤!伸向这些孤儿寡母的活命粮!”

他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如同宣判:“今日,你不但要死,老子还要夷你三族!让你们贾家上下,去九泉之下,给我那些战死的兄弟,磕头赔罪!”

“不——!侯爷饶命!饶命啊!我招!我都招!还有同党……” 贾道发出绝望的惨嚎,四肢并用想爬过来抱住杨炯的腿。

“晚了!” 杨炯厉喝一声,手中长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挟着无边的怒火与杀意,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

贾道那颗还带着惊骇与绝望表情的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无头尸身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园中死一般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弥漫。

杨炯提着犹在滴血的长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赤红未退。他猛地转身,对着阿福吼道:“阿福!”

“少爷!” 阿福浑身一震,大声回应。

“持我令牌,飞马回府!让郑少夫人亲自去彻查麟嘉卫军务司!上下所有人员,凡涉此贪墨军饷抚恤案者,无论主从,知情不报、包庇纵容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主谋者,无论何人,即刻锁拿下狱,查抄家产,夷其三族。老子的麟嘉卫,必须干干净净!!”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震四野。

“得令!” 阿福接过令牌,毫不迟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杨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向那些惊魂未定的麟嘉卫家属。

他“哐当”一声将染血的长刀扔在地上,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沉痛与无比的愧疚:“诸位!杨炯愧对大家,我征战在外,回京又为冗杂政务所困,疏于察查,竟让此等丧尽天良的蠹虫盘踞军务司,克扣阵亡兄弟的抚恤!此乃杨炯失察之过,驭下不严之罪!杨炯在此,向大家赔罪了!”

他腰弯得更深,久久不起。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涌上前来搀扶。

那位白发老者更是老泪纵横,紧紧握住杨炯的手,声音哽咽:“侯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折煞老朽了!侯爷待我等恩同再造!若非侯爷,我等老弱妇孺,焉有今日这般安身立命之所?

老朽在老家时,住的茅屋四面透风,吃的是糠咽菜,一年也见不着几回荤腥!如今呢?青砖大瓦房,月月有饷银,娃娃能读书,病了有医馆!老家的人,哪个不羡慕?

哪个不说咱们是掉进福窝里了?这都是侯爷您给的!这点波折算什么?侯爷何错之有啊!”

旁边几位遗孀也抹着泪道:“是啊侯爷!您为咱们麟嘉卫,为这大华江山,出生入死,殚精竭虑!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当您如此!”

“前线打仗才是天大的事,钱粮紧些,咱们勒紧裤腰带也能过!”

……

杨炯直起身,眼中亦有水光闪动,他斩钉截铁道:“诸位深明大义,杨炯感激不尽!但功是功,过是过。今日之事,杨炯难辞其咎!

被贪墨的军饷抚恤,即刻双倍补发。

此外,麟嘉卫所有在籍军户,无论前线后方,一律再增发半年军饷,以作补偿,并慰军心!”

“不可!万万不可啊侯爷!” 众人一听,更是连连摆手拒绝。

那老者急道:“侯爷!倭国战事正酣,处处要用钱!麟嘉卫几万张嘴,这双倍补发再加半年饷银,是何等巨资?岂能再让侯爷您为这些蛀虫造的孽额外破费?咱们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妇人们也纷纷道:“是啊侯爷!咱们可不能收!”

“家里都有存余,够用!”

……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一方坚持要给,一方坚决不收,场面竟有些胶着。

潘简若在一旁看得分明,莲步轻移,走到杨炯身边,对着众人温婉一笑:“诸位叔伯婶娘,且听我一言。”

她容貌本就极美,此刻温言细语,更添亲和。

“夫君要补发被贪墨之饷,这是天经地义,物归原主,诸位再推辞,岂不是让我王府心中更添愧疚?”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几分郑重,“至于那多出的半年饷银嘛!实不相瞒,这是府中几位少夫人凑的体己钱,是心疼诸位及孩子们。这笔钱,非是军饷,乃是她们这些做嫂子、婶娘的,给咱们麟嘉卫的娃娃们,日后添置新衣、买些书本笔墨,或是留着长大娶媳妇、备嫁妆的一点心意。

这是家礼,是情分!

诸位若是再推辞,可就是瞧不起咱们府里这些女眷的心意,要跟咱们见外了?”

潘简若这番话,既点明了补饷的正当性不容拒绝,又将额外饷银巧妙转化为“少夫人们”以“家礼”形式给予“孩子们”的“心意”,抬出了“嫂子婶娘”的身份更是巧妙的寻了个妥帖的由头。

在大华,尤其世家之中,男主外女主内,男主人的公事或可商议,但女主人的“心意”尤其是涉及“家礼”,却是代表着最亲近的情分,断然没有推拒的道理,否则便是生分了。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再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老者眼眶湿润,嘴唇哆嗦着:“这少夫人们叫我们如何担当得起啊!”

其他人也感动莫名,纷纷道:“少夫人们菩萨心肠!”

“这……这可如何是好!”

“既是少夫人的心意!那便替娃娃们!谢过少夫人天恩了!”

……

恰在此时,楼内的孩子们也被带了出来,虽然方才被吓得不轻,但孩童心性恢复得快,又听闻有“婶娘”给的“心意”钱,更是雀跃。

饺子也重新下锅,热腾腾地端了上来。

杨炯与潘简若被众人簇拥着入席,与家属们同坐一桌,吃着热乎的饺子,分着糖果点心。

杨炯更是亲自将带来的精致糕点和大堆糖果分发给孩子们,看着他们破涕为笑,小脸上重现无忧无虑的欢乐,他胸中的郁结才稍稍散去。

园中气氛渐渐回暖,虽经方才剧变,但这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的情谊,反而更深了一层。

饭毕,夕阳给安喜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那位白发老者忽然起身,对着嬉闹的孩童们喊道:“虎头!小石头!英娘!红袖!娃娃们都过来!排好队!”

孩子们不明所以,但都很听话地迅速排成几列,站得笔直。

老者转身,对着杨炯深深一揖:“闻听侯爷明日将亲赴倭国,接麟嘉卫儿郎归家。老朽斗胆,请孩子们为侯爷唱一曲《砺甲歌》,以壮行色!愿侯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带我大华健儿,平安凯旋!”

杨炯与潘简若肃然起身,身姿站得笔直如松。

只见几十个孩子,大的如虎头,小的才及腰高,在夕阳余晖中挺直了小小的脊梁,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庄重。

一个稍大的男孩起了个头,清澈而带着金铁之音的童声合唱,铿锵响起:“

铁衣映寒光,麟旗指天狼!

父兄蹈火海,我辈当自强!

锋镝砺忠骨,烽烟锻脊梁!

若得山河靖,何惜血染裳?

他日若召唤,稚子亦擎枪!

前仆复后继,死生卫家邦!”

歌声稚嫩却激昂,充满了对父兄的追慕,对家国的忠诚,以及那铭刻在血脉中的、属于麟嘉卫的无畏与担当。

尤其是最后两句“他日若召唤,稚子亦擎枪!前仆复后继,死生卫家邦!”,直如金石掷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杨炯听着这饱含赤诚与勇毅的童声军歌,看着那一张张虽带稚气却目光坚定的面庞,胸中激荡翻腾,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他仿佛看到了麟嘉卫不灭的军魂,正在这些孩童身上熊熊燃烧,代代相传。所有的愤怒、愧疚、沉痛,在此刻尽数化作了无边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

他猛地挺直身躯,如同山岳般屹立。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心脏位置。同时,他身旁的潘简若,亦是神色肃穆,做出了同样军礼!

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对着这群高歌的麟嘉卫遗孤,对着所有在场的家属,发出了震动苍穹的呐喊,正是麟嘉卫军魂号角:

“忠诚赤胆!骁勇无畏!视死如生!”

这呐喊如同惊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虎头、小石头、英娘、红袖……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家属,无论老幼妇孺,皆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同声呼喊,声浪汇聚,直冲云霄:

“忠诚赤胆!骁勇无畏!视死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