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石德全身着黑衣,悄至葵花阁的房顶之上,伏于屋瓦之间,敛声屏气,静候时机。
未几,见张毕德离阁而去,其踪渐远。石德全知时机已至,便将砖瓦缓缓移开。自腰间解下百炼索。他手腕轻抖,叮铃一声,百炼索直贯而下。
索端恰至两把宝剑之上,石德全猛一用力,骤然收紧,将两把宝剑紧紧套住。继而,他运气于臂,隔空一拽,将剑稳稳牵走。
石德全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纵身一跃,径直奔寻思堂而去。
这时,在寻思堂内,张毕乐已熄了灯火,然她并未就寝,亦未宽衣解带,只是坐在床榻之上,全身裹在厚被之中,他双眸不时向窗外窥望,似有所待。
忽而,房上传来细微声响,仿佛有人轻叩瓦片,一连三下。少顷,屋上又有三声传来,节奏与前相同。
屋外的乐二娘闻此异动,叱一声:“是哪个小贼在房上,还不快下来受死!”
此时,石德全伏于房上,惊出一身冷汗。他全身紧贴屋瓦,静探房下动静,但自己又不敢走动,唯恐被房下之人发现。
张毕乐匆匆自屋中走出,手持灯烛,于庭院中四处张望。
乐二娘见张毕乐仍未就寝,烛影下,她面带倦色而神有忧思,二娘不禁责道:“你这孩子,这么晚在外面胡乱溜达啥?”
张毕乐心下一慌,忙道:“娘,女儿前日养了一只野猫,性极顽皮,然甚通人性。想是夜深腹饥,故而来这里找食吃啦。娘且回房安歇,女儿自会喂这只小猫。”
乐二娘嗔道:“还不快去睡觉!若误了明日晨读,你父责罚你,我可管不了。”
张毕乐忙应道:“娘放心便是!”说着,装模做样的回到屋中。
又过了一会儿,估摸外面已经无人,张毕乐蹑手蹑脚,悄然行至院中。夜风拂面,微有凉意,然她心甚切,不顾许多,幽幽呼道:“是石老师么?”
石德全伏于房上,久候多时。闻此呼声,他四周察看,确保安全后,一个纵身,他自房上跃下,稳稳立于张毕乐前。
石德全手持宝剑,张毕乐抬眼见之,眸中瞬间绽出惊喜。她急步上前,一只手拉住石德全的粗膀,将他拽入了自己的闺房,旋即,反手将门锁上。
石德全突入张毕乐的闺房,只觉满室馨香扑面而来,眼前布置雅致,皆为女子所用。他脸上一片羞红,连忙低头,双手抱拳道:“公主,此乃您的闺房,属下位卑,岂敢擅闯?”
张毕乐嫣然一笑,转身将屋内两个烛灯点亮,轻声道:“石老师冒死为我偷剑。我又怎能忍心让您在外面挨冻呢?”
她赶紧从一旁搬来一个小木凳,放在石德全的跟前,说道:“石老师您请坐。”
石德全不敢逾矩,依旧恭敬站立。他从腰间缓缓把剑解下,将其轻轻放在案上,退后一步,道:“公主,属下不负重托,终将此剑取来。您看,可是这两把剑么?”
张毕乐将缠剑的绸布轻轻解开。她盯着剑看了一番,皱眉沉思,似乎这剑有未尽之处。不过片时,她忽抬头询问:“石老师,您确定这剑是张毕德从峨眉山带来的吗?”
石德全神色肃然:“公主,绝对错不了。今日张毕德将剑放在葵花阁内。属下目光自始至终未移寸步,只待张毕德前脚方离,属下后脚便将剑取来,其间未有半刻耽搁,绝无可能被人掉包。”
张毕乐轻叹一声,说道:“这两把剑...是假的。”
石德全心中陡然一惊:“假...假的?这如何可能!此二剑制作精巧,若是假剑,那江湖之中,何人能有如此手段,竟肯费尽心机,欺骗张毕德?”
张毕乐道:“我曾听张毕德提及,当年祖师爷爷自三合会取得宝剑,喜爱非常。只因剑上雕龙气势恢宏,宛如真龙翱翔九天,凤凰展翅云霄,霸气凛然;二兽相貌,凡见者,无不心生敬畏。”
说着,她将其中一把宝剑拿起,细细端详,续道:“而今观此剑,虽说雕刻亦是纤毫毕现,然那凤雕之处,线条柔婉太过,羽翼轻展之间似有倦意,仿若敛翼归林,不恋这人间繁华尘世。再看那龙形,双目含羞,全无争强好胜之心,祖师爷爷向来以称霸武林为念,又岂会看破凡尘,悟此佛门之理呢?”
石德全面露惊喜之色,不禁大赞道:“不想公主不但于雕画之道造诣精深,竟对佛法亦有独到研究,真乃才情卓绝。我大日本帝国能有公主这般奇女子,实乃我万千子民之洪福。”
张毕乐嘻嘻一笑,俏皮道:“我娘时常于佛堂之中诵经礼佛,我耳濡目染,便知晓些许。石老师既来自东瀛,想必精通南都六宗,我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又怎能得您如此称赞呢!”
石德全脸上又是一阵羞红,沉默半晌之后,他方问道:“那...既然此剑为假,如今当如何是好?”
张毕乐眼睛咕噜一转,回道:“石老师,您且先将这两把剑放回原处。然后...不知您能否去趟峨眉山。依我看,峨眉山上的尼姑姐姐定是将张毕德诓骗了,拿了两把假剑来糊弄他。而那两把真剑必然还在山上藏着呢。”
石德全面露难色,迟疑不决。
张毕乐看出他的难处,说道:“尼姑姐姐武艺高强,石老师若贸然偷剑,您一人定难以成事。不如您先去峨眉山打探一番吧。”
说着,她小跳到石德全身边,在他耳边细说了一通。
石德全边听边点头,他抱拳回道:“公主聪慧,这法子果然妙哉。”
过数日,十三葵领着数名圣女走进石室。那时,刘恒宇正与曹守华等几人围坐一处,谈天说地,言笑晏晏。
忽闻脚步声至,众人抬眼,见圣女前来,他们大惊失色。逍遥派弟子们面露惧容,心中惶惶,生怕圣女取自己性命。一时间,众人呆在那里,不敢出声。
十三葵上前几步,走到刘恒宇身前,对他说:“今日乃行礼之日,你且随我们走吧。”
刘恒宇心中大喜,他心想,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笑容。连忙屈膝跪地:“多谢圣女姐姐,多谢张庄主大恩。”说着,连连磕头。
随即,他起身挺立,对曹守华等几人道:“今日我便是宫庄的入门弟子了,待我行了入门礼,定当求庄主开恩放人。几位前辈且在此安心等候。”
曹守华忙向刘恒宇抱拳,说道:“恭喜刘兄弟,若兄弟能救得我们几人性命,你便是我等再生父母。若他日我们有缘再聚,我定要与兄弟结拜金兰。”
刘恒宇边笑边迈开大步,昂首挺胸,随圣女走出石室。
刘恒宇心急如焚,已然迫不及待,他走在前首,不停催促后面的人。众人穿廊过榭,几道回廊蜿蜒曲折,脚步匆匆间,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终至庄西一所破旧大院之前。
此院门破烂斑驳,十三葵一推,门轴吱呀作响。院内杂草丛生,杂物凌乱散落,满目狼藉,破败之象,令人心生戚戚。
刘恒宇见此地既非校场,又非厢房,心中感到奇怪,他脚步一停,问道:“几位姐姐,此处破败如此,不似有人居住,我们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十三葵神色淡然,回道:“并未走错,你且进去便是。”她手上用力,将刘恒宇向院中深处推去。
刘恒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小心翼翼地行在石道之上。石道两侧枯竹丛生,在风中瑟瑟作响,刘恒宇心中渐渐嘀咕起来。
众人又转过几个弯路,终至大院后方。此处有一间破屋,四周荒草蔓生,足有半人之高。
入屋后,屋内仅有一方小窗,且为破纸所糊,透入的微光难以驱散满室的阴霾。地面泥泞不堪,坑洼之处血水成潭,散发着腐气。刘恒宇置身其中,只觉寒意袭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
屋子正中央置着一张木床,床体似仅容一人安卧。床的旁边立着一个老人,此人正是宫庄的管家满福。
满福此时已年过八旬,秃若覆盂,仅余稀疏数茎白发,杂生其间,如荒丘的野草,萧索而可怜,他双颊凹陷,色如土灰,佝偻着腰,与那从不欠一般恶丑。
满福微微眯眼,似有暗语传递。一旁几个圣女心领神会,忽然间,她们抓住刘恒宇,不由分说便将他架到木床上。
刘恒宇双臂被攥得生疼,心中又惊又怒。
再瞧这几人举止粗鲁,又见满福面目可憎,刘恒宇不禁大叫起来:“喂,你们抓错人啦!我是张毕德的徒弟,他收我为徒,是要教我葵花神功,你们带我来此处作甚?莫不是弄错了!”
十三葵不加理睬,与其他圣女转身离去。
刘恒宇见此时屋中仅有这老头在侧,遂嬉笑道:“老伯,我是梁北武校的学生,在峨眉山有幸拜张毕德为师。我如今可是宫庄弟子,他亲口同意教我葵花神功,圣女姐姐把我抓来,一定是个误会,您就把我放了吧!我定当感激不尽。”
满福面色阴鸷,他自旁侧缓缓拿起一把锈刀,又端起一旁得水碗,深饮一口,而后鼓起双颊,将水猛然喷在刀锋之上。接着,他又拿起一块白布,在刀上缓缓擦拭。
刘恒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要抓那些逍遥派的贼人,他们就在牢里,我...我不是逍遥派的人,你莫要杀我呀!”
满福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令人毛骨悚然:“你不是要拜张庄主为师么?既然想做宫庄的弟子,那就必行这断根之礼。”
“什...什么断根之礼?”刘恒宇满脸惊愕,大声叫道。
满福却不答话,他伸出枯手,解了刘恒宇的裤带。刘恒宇觉得下身一凉,羞愤道:“你这个老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满福道:“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看少庄主。张庄主有令,叫我把你阉了,你今后就老老实实做个女人吧!”
刘恒宇涕泗横流,不停求饶:“我...我实非有意窥看少庄主呀!只觉她容貌似曾于何处得见,心下好奇,故而多瞧了几眼。老伯明察秋毫,定知我并无他意,还望饶我一命啊!”
满福冷笑道:“我怎知你并无他意?少庄主乃金枝玉叶,尊贵无比,你这乡野的穷小子何曾有福得见?必是你心怀不轨。我宫庄百年以来,除庄主之外,庄中男子皆行阉割之礼,以保庄中清净。你既已拜入我宫庄门下,自当认命吧。”
刘恒宇吓得浑身颤抖,复又大叫道:“纵使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亦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我...我不拜师了,不拜师了!求老伯放我离去,我定当远走高飞,永不再来!”
然任他如何哀求,满福皆充耳不闻。但见他缓缓俯身,将手中的锈刀置于刘恒宇的下身之处。刹那间,一道血光闪过,他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刘恒宇在石室之中,慢慢睁开眼睛,此时,曹守华等人已不知所踪。
刘恒宇初醒,神思尚迷,口中喃喃道:“我...我这是在哪?”
十三葵至其身前,道:“你已然昏迷三日。观你气色,恢复得倒还不错。只需再静养数日,你便可起身行走。”
刘恒宇忽然睁大眼睛,在破屋中发生的事情瞬间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面色骤变,赶忙坐了起来,伸手往裤裆中抓去。入手之处,但觉下身缠满丝布,又似有血渍渗出。
刘恒宇心中悲愤交加。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哇’的一声,他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中满含绝望与无尽的悔恨。
十三葵忽展颜一笑:“想当年,我不幸遭擒,被掳入宫庄之中。那时,我心中满是不甘,然如今竟已在此度过十数载。
现在回想,若非当年身入宫庄,以我那时的境遇,怕是早已暴尸于荒野之外。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此言虽糙,然理至真。人生在世,命乃根本,有命在,方有一切可能。”
说罢,十三葵将目光移至刘恒宇身上,见他仍痛哭不止,她不禁微微蹙眉:“你今尚有性命在,是张庄主垂怜,你当感恩戴德,岂能一味哭泣,竟似那女儿家一样。”
听十三葵提到‘女儿家’三个字,刘恒宇气血攻心,立时侧倒在一旁,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