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讲台上铺展开一片暖金色的光斑。我指尖捏着红笔,一页页翻过堆成小山的八年级语文大册,眉头却渐渐拧成了结——最顶上那本封皮写着“李明”的本子,字迹像被风吹乱的草,“翡”字的竖弯钩拐得像道小水沟,“纂”字直接缺了中间的“糸”,连段落开头的空格都歪歪扭扭;往下翻,张晓晓的本子倒还算整洁,可《背影》段落划分题里,把父亲买橘子的段落和结尾抒情段归在了一起,批注栏里“情景交融”的概念解释,写的却是“用景色写心情,和比喻一样”;最让人心沉的是王浩的本子,从第12页的古诗赏析开始,往后整整三页都是空白,只在最后一题的题号旁,用铅笔浅浅画了个耷拉着耳朵的小人。
预备铃响过,教室里的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我抱着三摞作业本走上讲台,将它们轻轻放在投影仪下,先调出了李明那页潦草的字迹。“先请李明同学上来,看着自己的作业,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李明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耳根涨得通红,手指绞着校服衣角。他走到讲台前,盯着屏幕上自己的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我的字写得太乱了,‘蹒跚’两个字的走之底都连在一起了,还有那个阅读理解的答案,句子没写完整就划掉了,看起来特别脏。”
“能再具体说说吗?”我递给他一支激光笔,“比如这道‘赏析句子’的题,你的答案里‘动词用得好’后面,为什么只写了半个‘突’字?”
“我当时写的时候,觉得时间不够,想快点写完,就越写越急,后来发现‘突出’的‘出’字忘了写,想补的时候,格子已经满了,只好划掉……”李明的头埋得更低,“现在看着特别乱,老师改的时候肯定特别费劲。”
等李明回到座位,我切换到张晓晓的作业页面,红色的叉号在屏幕上格外显眼。张晓晓攥着笔,主动站起来:“我把《背影》的段落层次分错了,老师讲过,父亲买橘子是‘事’,结尾回忆是‘情’,应该分成两段,我却把它们合在一起了。还有那个‘情景交融’的解释,我记错了,把它和比喻弄混了,其实情景交融是景色和心情融在一起,不是打比方。”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昨天做作业的时候,没再翻课本复习,凭着印象写的,结果错了好多。”
最后,我调出了王浩那几页空白的作业。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王浩的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站起来,手指紧紧抠着桌沿:“这几题我都没写……古诗赏析题,我不会分析‘大漠孤烟直’里的‘直’字,怕写错了;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题,问‘父亲的背影为什么难忘’,我想不出来,就一直拖着,后来时间不够了,就没写。”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也想写,可是越不会越怕,越怕越不敢写,最后就空着了。”
等三个孩子都坐下,我关掉投影仪,走到教室中间:“今天请大家说自己的作业问题,不是要批评谁,而是想让大家看看,‘问题’到底藏在哪里——李明的‘急’,让字迹成了‘拦路虎’;张晓晓的‘懒’,让知识成了‘模糊影’;王浩的‘怕’,让空白成了‘绊脚石’。但这些都不是不能改的,对吗?”
我看着三个孩子抬起的眼睛,继续说:“现在,请你们三个,还有班里其他有类似问题的同学,拿出笔,写下自己的感想,还有下一步的打算——不用写太长,只要说真话、定真目标就好。”
教室里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走到李明身边,看见他在本子上写:“感想:我太急了,没考虑老师改作业的辛苦,也没让自己的答案清楚。打算:每天练字10分钟,写作业时放慢速度,先想清楚再写,不随便划掉。”
张晓晓的本子上,字迹工工整整:“感想:我不该凭印象做作业,知识记错了等于白学。打算:每天做作业前,先翻课本复习当天学的内容,遇到不确定的地方,立刻查笔记,不偷懒。”
走到王浩桌前时,他正咬着笔杆修改,纸上的字有些用力过猛,笔尖都微微发颤:“感想:我因为怕错就不写,其实空白比写错更不好,至少写错了还有机会改。打算:以后不会的题,先写自己能想到的部分,比如‘大漠孤烟直’的‘直’字,先写‘看起来很整齐’,再问老师同学,不做空题。”
下课铃响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交上了自己的感想。我翻着那些带着体温的纸页,忽然觉得,那些潦草的字迹、红色的叉号、空白的页面,都不再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它们更像一个个小小的信号灯,提醒着每个孩子该往哪里走,也提醒着我,教育从来不是只看“对与错”,而是陪着他们,把“不会”变成“会”,把“怕”变成“敢”。
阳光依旧落在讲台上,只是此刻再看那些作业本,我仿佛能看见李明放慢速度写下的工整字迹,张晓晓对着课本核对答案的认真模样,王浩在空白处写下第一行字时的勇气——那些藏在纸页里的成长,正和晨光一起,慢慢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