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遍!”
稚嫩的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狭小逼仄的地下空间回荡。
张小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意识到,之前的“名字回应计划”虽然初步建立了联系,但这种单向的信息传递,很可能给地下的孩子们带来一种虚假的希望,一种飘渺的依赖,甚至是一种危险的幻觉。
他们会以为自己是被神明眷顾,以为只要等待,一切苦难就会自动结束。
而这,绝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她需要更进一步,需要建立真正的、双向的沟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小霞喃喃自语,她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吉米站在一旁,看着她焦虑的神情,低声问道:“霞姐,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心理方面的专家。”张小霞抬起头,”
吉米点了点头,立刻着手安排。
张小霞通过国际人道救援网络,联系到了一位名叫林婉如的博士。
林婉如是国际儿童救援组织的资深顾问,长期致力于受困儿童的心理干预工作,对东欧地区多个封闭实验项目都有深入的研究。
当林婉如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张小霞立刻迎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博士,谢谢您能来。”张小霞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孩子……他们需要帮助。”
林婉如是一位身材高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知性女性。
她目光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
“张小姐,我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林婉如轻声说道,“请带我去见见玛雅·彼得罗娃。”
当林婉如见到玛雅时,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
玛雅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林婉如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缓缓地蹲下身,与玛雅的视线齐平。
“玛雅,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林婉如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玛雅心中的阴霾。
玛雅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冰冷而僵硬,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林婉如轻轻地握住玛雅的手,仔细地观察着她的指尖。
“这不是创伤后失语,”林婉如突然说道,她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这是‘沉默适应’——她们学会用最小的动作,最小的消耗,来换取生存空间。”
张小霞和吉米都愣住了,他们从未听说过“沉默适应”这个概念。
“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为了生存,孩子们会主动压抑自己的情感和表达欲望,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声音的‘工具’。”林婉如解释道,“她们会变得极其顺从,极其沉默,因为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招来惩罚。”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张小霞急切地问道。
“下一步,不是告诉孩子‘我们来了’,”林婉如的”
林婉如的建议,给张小霞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决定改变策略,不再只是单方面地传递信息,而是引导玛雅主动地表达自己。
玛雅开始每日坐在老旧的音响前,不再只是机械地听着音乐,而是对着麦克风,轻声地说话。
起初,她只是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像是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但张小霞并没有催促她,而是耐心地引导她,鼓励她。
“玛雅,你可以说说你喜欢什么,或者你记得什么。”张小霞轻声说道,“任何事情都可以。”
玛雅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
她讲自己第一次看见雪,讲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讲张小霞给她煮的姜汤的味道,暖暖的,甜甜的。
她还讲“外面有猫,会蹭你的脚踝,毛茸茸的,很舒服”。
起初,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像一缕微弱的烛光,随时都会熄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也逐渐变得流畅起来。
三天后,玛雅竟然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我叫玛雅,你也可以说话。”
张小霞的眼眶湿润了。
她没有打断玛雅,只是默默地把这段录音剪辑进下一晚的播放序列。
第四夜,老旧的音响再次启动,电波穿透厚重的岩层,将玛雅的声音送往幽暗的地下深处。
“我叫玛雅,你也可以说话……”
程雪紧紧地盯着控制台上的数据。
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突然,控制台上的信号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敲击的节奏完全被打乱,变得毫无规律,像是孩子在随意地敲打着墙壁。
随后,是长时间的静默,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程雪以为信号中断时,三个极轻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低语,缓缓地响起。
“嗒——嗒、嗒……”
声音很轻,很弱,但却无比清晰。
程雪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将这些声音信号进行分析。
她比对声纹数据库,发现这些声音的频率,与儿童发声区完美吻合!
更关键的是,在这些微弱的震动中,她还监测到了微弱的呼吸变化——对方在听,而且情绪波动剧烈!
“霞姐!有回应了!他们真的在听!”程雪激动地喊道,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小霞和林婉如立刻围了过来,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太好了!这说明我们的方法是有效的!”林婉如兴奋地说道,“孩子们已经开始尝试与我们沟通了!”
吉米却皱着眉头,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喜悦冲昏头脑。
“我们必须小心,霞姐。”吉米沉声说道,“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复杂,我们必须警惕外部介入可能带来的风险。”
为了进一步了解地下设施的情况,吉米决定秘密联络伊万·克鲁格。
伊万·克鲁格是一名曾在雷达区外围执勤五年的守卫。
五年前,他因为不明原因叛逃,之后便销声匿迹。
经过多方打听,吉米得知伊万·克鲁格在边境小镇经营着一家地下酒馆,只接待“知道密码”的人。
程雪乔装打扮,来到了这家位于阴暗角落的地下酒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酒馆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空气浑浊不堪。
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围坐在角落里,低声地交谈着。
程雪走到吧台前,对着一个满脸胡茬的酒保说道:“我找伊万·克鲁格。”
酒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地问道:“密码?”
“玛雅·彼得罗娃。”程雪轻声说道,报出了玛雅的编号。
酒保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吧台尽头的一扇小门。
“他在里面。”
程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小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桌子前,默默地喝着酒。
“伊万·克鲁格?”程雪试探性地问道。
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充满了故事。
“你们是什么人?”伊万·克鲁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戒备。
“我们想知道关于雷达区的事情。”程雪开门见山地说道,“关于那些孩子的事情。”
伊万·克鲁格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敲几下墙就能救人?里面的孩子早被训练成‘静默体’——说话会被关进黑屋,会被……折磨。”
程雪沉默了。
她知道伊万·克鲁格说的是事实。
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孩子们为了生存,不得不选择沉默。
“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与他们沟通的方法。”程雪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能放弃。”
她拿出玛雅的近照,递给伊万·克鲁格。
伊万·克鲁格接过照片,仔细地端详着玛雅的脸。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这眼睛……”他喃喃自语道,“和那个冬天逃走的女孩……一样。”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程雪说道:“我可以帮你们。我知道一些事情……”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破旧的手绘地图,递给程雪。
“这是我当年绘制的轮岗图。”伊万·克鲁格说道,“每周三凌晨,东侧监控会因系统重启中断90秒……”
张小霞看着这份手绘地图,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或许,他们真的有机会,将那些孩子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她让玛雅录制了一句话,准备在下一个周三尝试“问答互动”。
张小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电子仪器的冰冷气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她凝视着玛雅,这孩子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眼底却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她知道,这是希望的种子。
“开始吧。”张小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吉米按下播放键,老旧的音响再次嗡嗡作响,玛雅稚嫩的声音在控制室内回荡:“你叫莉亚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监测屏幕上,程雪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随时准备捕捉任何细微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失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难道他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就在众人以为“问答互动”宣告失败时,程雪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霞姐!有反应了!”
监测屏幕上,探针捕捉到了一组缓慢而清晰的敲击声:三短——是!
紧接着,又是一组新的节奏传来:四长两短。
林婉如迅速破译摩斯变体:“你……是……妈妈?”
张小霞瞬间泪如泉涌,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抓起麦克风,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不是你妈妈,但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镜头缓缓沉入地底,潮湿阴暗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破旧的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墙上新写的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想出去……
玛雅突然抬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