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自从那夜铁门内闪烁起微弱的手电光芒后,张小霞就再也没能合眼。
她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却依然炯炯有神,像是燃烧着两团不屈的火焰。
监控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小霞面色冷峻,快速滑动着屏幕,调取着过去七十二小时的震动记录。
无数条细密的波形图在她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她停在了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上——每次《海之眠》播放结束之后。
“放大这里!”她指向屏幕,声音沙哑却坚定。
程雪不敢怠慢,立刻调整参数,将波形图放大到极致。
原本看似毫无规律的线条,逐渐显现出一些微妙的差异。
“这不是回应信号。”张小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这不是节奏,而是……书写。”
她指着一段极其微弱的震动波形,那是一种不规则的、断断续续的颤动,像是有人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在金属表面划动,艰难地留下痕迹。
“‘一’字。”她轻轻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每次歌声结束,他们都会尝试写下一个‘一’字。”
整个团队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望着屏幕上的波形图。
谁也没有想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竟然有人在用如此原始的方式,传递着求生的渴望。
“他们听懂了。”张小霞环顾四周,目光中充满了坚定,“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们能看懂。”
第二天一早,吉米便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联系了边境的情报网络。
最终,他找到了一个名叫阿米尔·拉赫曼的向导。
据说,此人是唯一一个曾经从白俄罗斯雷达区地下排污隧道中活着逃出来的人。
然而,要找到阿米尔并不容易。
自从他的家人在一次设施清扫行动中丧生后,他就隐姓埋名,躲藏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里,十年未曾踏足那片让他心碎的土地。
张小霞决定亲自去拜访他。
那是一个暴风雨之夜。
狂风怒吼,暴雨倾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张小霞独自一人站在阿米尔破败的木屋前,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全身。
她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孤独的雕像,默默地守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木屋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材瘦削、满脸沧桑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张小霞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了阿米尔。
那是一张老旧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天真烂漫地笑着,头上戴着一条蓝色的布发带。
阿米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条蓝色的发带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是他妹妹生前最喜欢的发带,也是她唯一的遗物。
张小霞缓缓地说:“这条发带……和玛雅苏醒时手中攥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阿米尔沉默了,他紧紧地攥着那张照片,浑身颤抖。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良久,他才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说:“我可以带你们到通风井口……但不能再进一步。那里……吃人。”
接下来的几天,程雪几乎把自己锁在了实验室里。
她废寝忘食地分析着广播站每日脉冲信号的微小波动,试图从中找到突破口。
终于,她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天凌晨4:13,广播站的信号强度都会出现一个短暂的衰减,持续时间大约只有0.3秒。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海之眠》播放结束之后。
程雪推测,地下的监听者会在这个时候,冒险靠近通风口,试图接收来自地面的声音。
而守卫的巡查路线,则存在着固定的盲区。
她兴奋地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张小霞。
张小霞立刻下令,制定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
程雪设计了一个“声波诱偏”程序,利用低频共振,模拟沙暴的声音,从而增强噪音,掩盖音响启动的声音。
这样,即使地下有人监听,也无法分辨出《海之眠》的声音来自地面。
一切准备就绪,突击组在阿米尔的带领下,于深夜悄悄潜入了废弃的排水渠。
排水渠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艰难地向着目标前进。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距离雷达区地下设施仅800米的旧泵站。
吉米迅速架设定向扩音器,并加入反向声纹滤波——只让童声部分穿透岩层。
当晚,《海之眠》第三次响起时,整个监控室都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突然,探针捕捉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是零星的敲击,而是连续九次急促的敲击,紧接着,是一阵缓慢的、刺耳的划动声。
程雪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将震动波形转化为图像。
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L”首先显现出来,紧接着,又一个字母浮现——“I”。
托马斯·贝尔,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气象工程师,突然低声说:“她在写自己的名字……她想让我们知道她是谁。”
张小霞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准备启动‘名字回应计划’。”
她转过身,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玛雅·彼得罗娃。
玛雅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茫然,但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期待和渴望。
“玛雅,过来。”张小霞向她伸出手,轻声说,“坐在音响旁边……”张小霞决定启动“名字回应计划”。
她轻柔地引导玛雅坐在老式音响旁,调整着音量旋钮,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轻轻地说,像呼唤朋友一样,念出‘李’。”
程雪十指如飞,在控制台上敲击出一串复杂的指令,将玛雅那带着些许生涩的嗓音,合成为一段饱含情感的人声前缀。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下一夜的到来。
行动前夜,玛雅突然抓住了张小霞的手。
那双曾经冰冷麻木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她微微张开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吐出了被囚禁后第一个记住的词语:“灯塔。”
张小霞的眼眶瞬间发热。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语,而是玛雅内心深处,对光明、对希望的渴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词录进音频末尾,如同将一颗种子,埋进希望的土壤。
夜幕降临,风沙怒号,像无数只野兽在咆哮。
老旧的音响在风中摇摇晃晃,缓缓启动。
电波穿透厚重的岩层,将来自地面的声音,送往幽暗的地下深处。
“李……”玛雅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期待。
而在数百米深的地下,在那扇冰冷的铁门后,一只满是污垢的小手,正颤抖着,在粗糙的墙壁上,艰难地写下第三个字母——“A”。
一下,又一下,指甲划过金属表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再来一遍!”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