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叶关的风雪在低矮泥屋群落间打着旋,呜咽如泣。兹马一副沉入深潭的石子,匿身于一间墙缝灌风、透着腐朽气息的破败蜗居。包裹虽已托付给老刀把那深不见底的地下脉络,但引信点燃后是无声的侵蚀还是燎原的烈火?空手而归,他不甘心。他要亲眼见证那包“东风”如何渗透、蚕食,将第一缕腐烂的气息与风暴的雏形带回,方不负少爷所托。
他笃定,老刀把的“眼睛”早已锁定了自己这突兀的坐标。静候,潜伏在枯叶下的毒蛇。
舍王府,丧期肃穆。白幡在寒风中瑟缩,府门紧闭如铁桶,仆役行走带着刻板的哀戚。若非知晓那平静帷幔后涌动的暗流与猜忌,世人定会赞颂老舍王遗德,大世子德都守礼,二世子德拉曼纯孝。
然而,致命的暗流已在平静下汇聚。
幽叶关的“繁华”喧嚣中,潜藏着无声的暗涌。进出的面孔如流水:风尘仆仆的行商,吆喝叫卖的贩夫,押运重物的镖师,挂着旗幡的车队……身份驳杂,皆为利来?
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关涌入,兹马并未靠关门太近,若是被人生疑,怕是只会坏了眼下种种。
但在兹马这双洞察幽冥的鹰目中,却映出截然不同的景象。那些看似偶然的“交汇”——肮脏酒肆的角落对酌,喧嚣客栈后院的擦肩,暮色街角的短暂驻足——眼神交错刹那的冰冷,肢体接触时袖袋中细微沉坠的传递,短暂聚拢时无声的默契与毒蛇般的环视……无不透着冰冷的纪律与不祥的气息。更诡异的是他们的“蜕皮”:短暂接触后四散入海,转眼又在另一僻静处“偶遇”,彼时的行商化作苦力,镖师变作郎中,衣装、行囊乃至周身气质都焕然一新。最终,这些幽灵并未扑向王府的巍峨门庭,而是精确地消失在王府周边那些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陋巷深处,隐入阴影的巢穴。
他们像携带瘟疫的蚊蚋,在王府外围的阴影里完成了集结、伪装与渗透! 一张播撒无形死亡的巨网,正悄然张开。
兹马的神经绷紧如满弦。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硝烟,而是一种更阴冷、更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风暴,是无声的侵蚀。
心弦越绷越紧,如上满的弓。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一场风暴已在弦上。
第七日,黄昏。
风雪稍歇,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关城压得透不过气。泥屋角落的阴影里,兹马闭目调息,耳廓般捕捉着屋外的一切异动。
寒雾未散,泥屋冰冷。兹马正闭目调息,捕捉着屋外每一丝异动。
“嗒。”
一声轻响,水滴坠入死潭。一枚冰冷、坚硬、触手带着粗砺岩石感的小物件,精准地从门缝下方滚入,停在兹马脚边。
兹马双眸骤睁,俯身拾起——入手沉坠,寒气透骨,是一块黑铁牌!
牌面幽暗无泽,毫无纹饰,中央深深镌刻着那道熟悉的、扭曲狰狞的印记:蝎子盘曲,尾端诡异地回旋缠绕,死死纠结成一个充满怨毒与终结意味的死结!
黑铁·蝎子尾!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兹马的血液!是那包裹中的“礼物”?是老刀把的警告?这冰冷的铁牌宛如地狱的请柬,宣告着“蝎子尾”的降临。小金子带回的象牙蝎尾是张扬的獠牙,这块粗糙的黑铁,却像是无声释放毒液的毒牙!
“毒……” 兹马心中警铃狂震!少爷托付的包裹里,装的是无形无相、噬骨腐心的……剧毒!
念头未落,屋外死寂的街道,突然被一阵由远及近、凄厉到变调的惊恐尖叫刺破!
“死……死人啦!!!”
“救命啊!王府……王府的人……呕……”
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嘶喊、呕吐声和无法抑制的惊恐哭嚎!声音的来源,赫然是舍王府后巷的方向!那里是仆役、低级属官和一些依附王府生存的匠户杂居之地!
兹马如猎豹般扑到窗边缝隙。
只见远处王府后巷的入口处,已乱作一团!几个人影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着,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手脚如同被无形绳索捆缚又疯狂挣动!更多的人则扶着墙壁或瘫软在地,撕心裂肺地呕吐,秽物中夹杂着刺目的暗红与诡异的墨绿色!他们的脸色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眼鼻口耳中,竟都缓缓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
不是爆炸!是毒发!
那恐怖的景象无声地蔓延!一个试图去搀扶倒地同伴的壮汉,刚接触到对方的身体,自己竟也猛地一僵,随即被抽走了骨头般软倒,加入了那抽搐与黑血渗流的行列!
恐慌瘟疫般瞬间爆炸!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却又不断有人倒下,巷口迅速化作一片人间地狱!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腥与腐烂杏仁混合的诡异气味,即使隔着距离,也让兹马胃中一阵翻涌!
毒!是那包裹里的毒物发作了! 而且是一种极其霸道、能通过接触甚至空气迅速蔓延的恐怖剧毒!
手中那块冰冷的黑铁牌,此刻仿佛一块来自九幽的寒冰,又似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过手心!兹马瞬间明白了老刀把送来的含义——这是毒蛇的徽记,是毒源的宣告!德拉曼,那个野心勃勃的二世子,接收了“厚礼”,却完全不懂或故意无视其使用的禁忌与恐怖!这毒物,根本不该在人口密集处使用!它失控了!
混乱!致命的混乱!比爆炸更恐怖的无形屠戮!
兹马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必须立刻离开!将这块象征着“蝎子剧毒”的铁牌、将剧毒失控的惨状、将“蝎子尾”势力用毒之阴狠毒辣、之不计后果,以最快的速度带回走寨!
他不再隐藏,身影撕裂晨雾的鬼魅,撞开木门,瞬间冲入外面那被死亡、恶臭与无边惊恐笼罩的混乱长街!幽叶关王府后巷的毒发惨剧,拉开了西境沉沦于无形毒瘴的序幕。这无声的死亡风暴,正以比爆炸更恐怖、更绝望的方式,向着整个西境,向着风暴眼中的所有人,疯狂席卷!兹马的身影在混乱与恶臭中疾掠,他必须将这致命的警示,带回!
他在这里已经等的太久,怕是少爷早已等候不及,如今有了苗头,他也是该离开的时候。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