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日夕阳下的街亭。
自己诀绝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杨沁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对着正准备为她添饭的杨老爹,神色紧张地脱口而出:
“爸,我中毒了,快来帮帮我。”
杨老爹先是一愣,旋即无比紧张。
自己的女儿何曾百毒不侵,是何等剧毒能伤到她?神识如潮水般涌去,可探查着,探查着,他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毒……这毒……”他喉头滚动,如鲠在喉,竟一时语塞。
“怎么了爸,该不会……你也解不了吧?”杨沁安的心沉了下去。
此刻,药效已在体内发酵,她只觉心神恍惚,一段本该刻骨铭心的过往,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杨老爹看着自家闺女,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这‘毒’,是你自己下的,你确定要解?”
“我自己下的?”杨沁安一脸茫然,“我给自己下的什么毒?”
“这个……你还是不知晓为好。”杨老爹面露难色,这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爸,你就告诉我嘛,我心里跟猫抓似的,不知道的话,饭都吃不香了。”
杨沁安摇着杨老爹的手臂,难得地撒起娇来。
“罢了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杨老爹再次叹息,他即便不去推演,也猜到了几分因果。
他无奈地,将那丹药的名字与作用,缓缓道出。
“无量忘情丹?”
杨沁安彻底懵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忘掉情感?”
“胡闹!”她小手一拍餐桌,怒道,“感情这么重要的记忆,怎么能说忘就忘?!爸,快给我解毒!”
“心安啊,”杨老爹轻声劝道,“你既已服下,定是当时的你,想要忘掉些什么……”
“不!”杨沁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的内心告诉我,那段感情对我至关重要,我不想忘!所以,我才第一时间来找你。至于我为何会服下丹药,这其中必有隐情!”
杨老爹闻言,心中微动。即便记忆被尘封,潜意识里的执念,依旧如此强烈吗?
“那便依你。但,你要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没关系的,我内心可是很坚强的……”她的话音未落,杨老爹已挥手拂过一道光芒。
光芒散去,杨沁安的脸上,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下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扑进杨老爹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足足十分钟,她才抽噎着问道:“爸,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杨老爹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眼中满是慈爱与智慧:“这是你完整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何抉择,皆取自你的本心。”
杨沁安沉默了。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过艰难。
她看过很多恋爱偶像剧,可当这件事完全到自己身上,感受完全不一样。
“要不,爹再帮你把记忆封了?这样,饭才吃得香。”
杨老爹试图用玩笑缓和她的心情。
她认真思索了许久,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爸,我想……作弊。”
杨沁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渴望,“我想站在全知的视角,去了解他……可这样……”
“可这样,对他来说,不公平?是吗?”杨老爹看穿了她的心思,补上了她未尽的话语。
杨沁安羞愧地低下了头。
“闺女,你错了。”
听见这三个字,她的头埋得更深了。
杨老爹轻轻地为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变得深邃而悠远:
“世人常为爱情设下诸多枷锁,他们谈论公平,计较得失,权衡利弊。
可当他们开始用天平去衡量一份感情时,那份感情,就已经变了质。”
“真正的爱,不是一场交易,也不是一场博弈。
它不该被任何外物所定义。它可以是肆无忌惮的烈火,也可以是小心翼翼的溪流;它可以是极致的自私,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也可以是极致的奉献,愿意为对方倾尽所有。”
“它,是你内心最纯粹、最直接的回响。是你最想去做的那件事,是你不做便会遗憾终生的冲动。所以,不必去问是否公平,只需去问你的心。”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闺女。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为爹,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杨老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杨沁安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爱情本就是纯粹的。自己为何要去纠结那虚无缥缈的公平?
就如同他,肆无忌惮地闯入自己的内心,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这对她而言,又何尝“公平”?
不,那不是困扰,那是纯粹的喜欢,是少年最真挚的告白。
他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而她,此刻,也有最想做的事——那就是站在全知的视角,去了解这个,让她心乱的少年。
那么,就去做吧。
那一晚,是她吃过的,最咸的一顿饭。
……
回忆至此,杨沁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片清明。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威风八面、力压敌军的陈子墨,看着他为她撑起的这片纯净海洋。
她好想冲到他面前,捶着他的胸口,问他为什么这么傻!
她也好想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她不用什么重新开始了,她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她不能。
因为那是他们的约定。
是她亲手定下的,最残忍,也最浪漫的约定。
她得等着他自己想起来这一切。
杨沁安轻轻弯下腰,用手舀起一捧蔚蓝的海水,送到唇边,轻轻品尝。
海水入口,眼眸中却闪过一丝璀璨的光亮。
不……不是咸的。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