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享受了几个月天伦之乐后,陛下召我去做豫章内史,谁能想到就在这时母亲病了,病的很重。
没几天她老人家就因病去世了,可怜她死前还一直叫着小蝶……
母亲去世后我忙地团团转,一边张罗丧事一边招待来吊唁的亲族朋友们,没时间难过。
跟母亲熟识的人都来了,他们都在心里说着自己的告别,在刹那间回忆了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然后恭敬地行一礼,表示这个人从此在生命中消逝了。
母亲如果有灵,看着这么多人来跟她告别,应该也很高兴吧,她应该有很长的记忆要回忆,也有很多的话要说吧。
我的两个儿子哭地很伤心,他们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什么是死亡,就像我那时候一样,总要经历后才能明白没了就是没了,只能慢慢在痛苦中接受自己的无力。
我不断地转换着表情和心态去应付不同的人,不是想维护什么关系,而是我早已处在这拉扯不清的关系之中,我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感悟,也最终要归于这里。
我不忍心母亲的亲人朋友们在她的葬礼上感到不舒服,母亲肯定想高高兴兴地离开,我必须要照顾好母亲的这些亲人朋友,算是代替母亲跟这些关系做个最后的告别吧。
葬礼结束后,我终于扛不住了,沉闷的心情让我失去了任何兴趣,又提着酒大半夜在母亲坟前坐着,这次的夜空好像没上次那么凉。
父亲去世时我感觉天塌了,母亲去世时我却是别人的天,除了死还有生要去理解……
我推掉了朝廷的诏命,一边独自伤感,想着母亲的一点一滴,一边尽可能地给予妻和子更多的关怀。
我知道人总归要逝去的,我所怀念的只是心里的记忆,我要交代的也是自己的良知。
如果不是母亲病重死去,我会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吧,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做自己的事,一直到母亲真的去世……
我反省了自己的懦弱,母亲在世时也说过死亡的话题,可我却不想去想死亡,一直在刻意回避,没有事死的心便无法好好事生,我留下的遗憾便成了永久。
可当我试图让我的儿子去理解什么是事死,他们却又想到了奶奶哭闹不止,他们也正在经历我所经历的,这又是一个轮回……
守孝期间,我有了大把时间教导孩子,可惜孩子们贪玩,不明白为什么读书。
读不好就读不好吧,能平安快乐的长大也好。
母亲死后不久,山涛伯伯也去世了,我还是想去送送他,管他与礼合不合了。
山涛伯伯的葬礼很盛大,来祭奠的人很多,有高官权贵,也有亲戚邻里,但最多的是那些寒门子弟。
他的葬礼大家都很悲伤,每个人都真心地流露出尊敬和怀念,竹林里的几人中,山伯伯算是走的最为风光了。
可山伯伯的家却只有一个小院,就这个小院,他的儿孙们甚至都挤不下。贵为侯爵为官半生,甚至做到了三公,就连一间大院子都没留下,他不是总说什么人之常情吗?为什么他自己却没留下任何多余的财产?
我的心突然好痛,山伯伯所谓的人之常情指的都是别人,对自己,他的要求并不比父亲阮伯伯他们低吧……
不一会,陛下派来祭奠的人到了,一大堆人叽叽喳喳赶紧围上去,吵吵闹闹让我很烦。
我走出门想清静一下,突然听到墙角传来的鼾声,一个老头披头散发大大咧咧睡倒在一旁,满身的酒味。
我急忙过去扶起他,这里这么冷怕是会生病。
我刚一抬起就发现这老头好眼熟,这……不是那个长得又老又丑的刘伶伯伯吗?
我叫人扶他去山伯伯家,他倒好,就是摇醒他,也是呵呵一笑一挥手就又睡了……
怕是说不上什么话了,我只好先回去了。
一年后,中书监循勖等人又在陛下耳边吹风,他说齐王威望太大,陛下百年后太子登基的可能很小,撺掇陛下让齐王回到自己的封国,还可以就此试探出朝臣的意向。
陛下果然给齐王加封并命他回到封地,朝臣纷纷出来劝谏,就连跟陛下关系最好的杨琇都跳出来反对。齐王听后也非常生气,认为奸臣挑拨他兄弟俩的关系,更生气兄长不信任他,他请求留守母亲陵墓也被陛下拒绝了,又急又气很快就病倒了。
陛下听说齐王生病便派御医去探望,而御医却说齐王并没有生病……
俩兄弟何至于此呢?我不明白齐王为什么不想去封地,他是受不了猜忌,还是舍不得朝中的优势?而陛下派人探病是真的被御医骗了,还是根本就是他指使的?
几个月后,司马攸回到封地病重而亡,司马炎定齐王的谥号为‘献’。这个献字本身是赞誉,但汉献帝先例在前,陛下真的没有讽刺意味吗?
我不知道齐王到底是因为不被人相信才生气病重,还是太不舍得那个位子而急出的病,但我真的希望他能隐忍下来,也许真像二伯说的一样,这天下就能有更多的希望。
我甚至在想,如果齐王逼进皇宫自己做皇帝,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开始纠结,或许是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吧。
可如果我希望齐王逼宫,那我坚持的义又在哪呢?或许从见到百姓尸横遍野的那一天开始,我心里的义也在慢慢变化吧。
可惜,齐王就是那么急躁而仁慈,二伯就是押上性命也没半点用处,我也不用再经历什么大义的拷问。
司马攸死后二伯像是失去了灵魂,从此之后他只是担当职责,不再有理想志气了……
“昭儿,我半生的希望也没了,看来这条路也是错的。”
“二伯,这不怪您,听说皇孙司马遹从小就聪慧,也不是……”
“齐王之事,正直之臣无不劝阻,多人被贬被囚,庾纯等数十人愤恨死去,张华外放,羊琇离朝,王济被贬,朝堂上只剩下些贪婪奸邪之辈。
最让人心寒的是扶风王司马俊也含恨而死,要是齐王扶风王这两人有一个还在,以后或许还是有希望的吧,但现在……
你往后还是别把希望寄托给他人了,我累了,朝堂已经烂透了,你要自保为主,不要做无谓的事了。”
“二伯放心,侄儿本就是以修己为务……”
“唉,或许你父亲才是对的,种因成果,非人力所能更改。”
又一年后,含儿终于回来了,进门才知道我母亲去世的消息,当下哭地瘫软在地,那种悔恨又让我想起赵真……
这几年他游历了南方多郡,看起来成熟了很多,他痛哭着说没能守孝,我倒是认为守孝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事,孝和义都不在形式。
含儿随身带着笔记,一路记载了各地的风俗和草木,除了文字还有一些图,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
我看着他写的笔记如痴如醉,其实我也喜欢花草树木,只是没时间去研究。
他又送了我几坛酒,酒坛雕花看着很精美,像是曾长期埋在土里。含儿告诉我,南方有人生下女儿后,会大量酿酒,等冬天池塘干枯时封口埋入塘中,直至女儿出嫁时才挖出来招待客人,味道很好。
好奇怪的风俗啊,但好浪漫……
不知道小蝶怎么样了,她总该嫁人生子了吧,她为什么不来信呢?
等为母亲守完孝,我带着含儿踏上旧路,是该了却我们心头的遗憾了。
我们坐着马车一路向西,我脑海里不好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该如何活着呢?
或许没有乱世,人们就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