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调整好心态,在家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也考察了含儿的学业,他很努力,学的也很好。
半月后,含儿向我请求去游历,他说自己想要看看不一样的景色。
他有本笔记,记录了见到的风土习俗和奇花异草,看得出来他对自然很感兴趣。
看着他质朴快乐的样子,想到嫂嫂临别的嘱托,我满脸欣赏地看着他,仿佛我出仕之时山伯伯看我的样子,我终于理解山伯伯那时的心情了。
含儿的房门上贴着“归厚之门”,推门进去,内壁上贴着“慎终之室”。
好,真好,归厚慎终,含儿也有了自己的志向,我记得自己在这个年纪也是很想出去游历,是该放他出去了。
小蝶依旧没有消息,我很想去找她,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那一声哥了。
含儿走后,我时常待在家里逗弄我那两个儿子,他们长这么大却没见过我多少次,这让我很羞愧。
又一个月后,二伯回来了……
再见时二伯也已经是两鬓斑白了,他似乎心情不错,对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我也不再是那个贪吃的小孩了,恭恭敬敬地迎他进了门。
二伯在平定故吴国将领反叛中立了功,被司马攸举荐进了京,做了宗正。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伯,心想宗正这位置是管理皇亲国戚的,怎么可能让二伯担任?
二伯看我眼神就知道我在想什么,笑呵呵地开口道:“昭儿,你怎么看陛下的?”
我恭敬地答道:“陛下英明神武,但最近好似沉迷酒色身体不太好了。”
“唉,陛下家族本都长寿,但……还是不可不防曹丕曹叡之事,储君之位不可不慎。”
二伯眼神闪烁之间我便猜到了,难怪二伯那么高兴,难怪山涛伯伯说贾充死了未必是好事。
贾充死了,朝廷里偏向齐王司马攸的人太多了,感觉要压不住了……
我思考了一会对二伯说道:“二伯,如今天下安定,侄儿觉得还是让陛下自己决断吧。”
二伯摇摇头说:“你知道那句‘何不食肉糜’吗?太子资质太过平庸,根本无法管束各地藩王,只怕会出现另一个献帝。而太子妃贾南风心狭歹毒,更是只会祸乱朝纲。
这是最后的机会,只有让齐王司马攸继承皇位,这天下才能不乱。”
我皱着眉头看着二伯道:“二伯,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齐王在朝中威望超过了所有藩王却不去就藩,他贤明的名声传遍了天下却不懂得自污,他的手下都愿意为他效死命,甚至几千名亲兵一直都在京都。
二伯,齐王想干什么?
当年陛下病重,朝臣纷纷支持齐王,陛下虽没有表态,但恐怕很生气吧。
现在贾充死了,局势开始动荡,陛下肯定会有所行动。
另外,您想想,按照齐王仁慈急躁的脾气,也可以说是被动而急躁,你们这样推举他不止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齐王。”
二伯明显一滞,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是想让齐王继承罢了,绝不会做出扰乱朝堂的事,先帝就曾想立齐王,陛下归还齐王一脉反倒会成为后世的美谈,所以齐王登位既合理又合法。”
“我当然知道,即使齐王假仁假义,他继承也要比太子继承强千万倍,可皇帝也是人,他也有私心啊,这样做还是太危险了。”
二伯呵呵笑了下说:“齐王当然不是假仁假义,以他的资历和威望对以后改善朝局最为有利,若是陛下能公正看待,当是天下之幸。
我当然知道危险,齐王更不会反叛,我们所做的只是劝谏和等待罢了,我不会拿族人开玩笑的。”
我叹了口气说:“可是这种等就是给人威胁又任人宰割,二伯,这事不由您,万望慎重。”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知道,放心吧,昭儿也长大了啊。”
这让我怎么放心……
之后二伯又教了我很多为官的道理,他的道理更加圆融,也没那么在乎道义,他不像山伯伯那么纠结。
往后的时间,我都在家看书,两个孩子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经常在山里跑来跑去,虽然我很想管教他们看书,但还是忍住了。
父亲不逼我读书,我却自己去读了,孙炎的孙子天天被管束,却从没有读书的心思。
随缘吧,我还是想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父亲。
这天我摸着腮边的胡须,看着黄叶飘飘然落下,不禁感慨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了。
正发着呆,左思突然跑来看我了。
他拿着皇甫谧老先生写的序向我炫耀,高兴地像个孩子,他的《三都赋》快要完成了,很多看过的名流都很推崇。
我也真心替他感到高兴,他或许真能名留千古了。
酒喝到兴处左思突然提起来汲冢竹书,他说这些年排译出来的文章搞出了很大动静,战国魏国史官记载的历史跟传统史籍记载并不一致。
他说汲冢《纪年》记载尧舜并不是禅让,明确写着舜囚尧;伊尹并没有流放太甲后还政,而是伊尹流放太甲自立,后来太甲潜回杀了伊尹。
他说的很难受,有些心灰意懒的样子。
我沉默了半晌后,淡然一笑道:“尧舜没有禅让,伊尹没有还政,所以天下就没有仁义了吗?”
“这……”左思一时怔住了。
“人心中本有的善念是假的吗?难道是靠着尧舜伊尹这些事才出现的吗?”
“这个……”
“战国时魏国重法家,而且韩赵魏三家分晋破坏礼制,为了正当化自己的行为更改史籍当然也有可能,也就只有法家韩非明确说过舜逼尧、禹逼舜,其他典籍都不见这样的说法。
历史你可以不信,但人能有多恶就能有多善,这是自然之理。
禅让是有可能出现的,只是太过稀少才显得可贵,也正是太过困难,它所代表的大义才会变成无数人心中的理想。
对古人有争议不妨看看今人,刘备之仁,诸葛亮之忠,李密之孝,关羽之义,不都还在眼前吗?
难道尧舜不是禅让就能杀死你心中的正义吗?即使历代先贤都是假的,难道我心中这份热血也是假的吗?”
左思歪着头想了一会说:“你这么说我就舒服多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善人,但有人告诉我世界上没有仁义,我的世界好像瞬间就枯萎了。”
“我父亲说过,心不死一次就不会真的坚定。尧舜即使是假的,那也是我心中最高的理想,只要人人向好,那尧舜不在过去出现也必将在未来出现。”
他像是释然了,我却在心里暗恨,如果尧舜禅让是假的,那他司马家所作所为又有什么罪过?这么下去怕是世界将变成是非颠倒的地狱了。
他说着说着又说起另一部汲冢译出的书,记录了穆天子巡视天下并面见了西王母的事,这不免让我想入非非,难道古时神话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