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欢呼声渐渐消散,只留下满地零星的传单和倒扣的标语牌。瘸腿少年紧紧攥着钞票,苍白的脸上泛起久违的血色,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周路轻轻按回担架。
\"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就像好酒需要陈酿。\"周路从掏出笔记本,写了一份信,轻轻塞进少年胸前的口袋,\"拿着这个去华人区的医馆,那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医生,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他的手指在少年肩头停留片刻,手掌下传来少年抑制不住的颤抖。
皮埃尔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几名平克顿侦探立刻形成松散的人墙,将试图溜走的牧师围在中央。
\"沙迪,查尔斯。\"两位风尘仆仆的同伴从仓库阴影中走出:\"这两天辛苦了。待会儿和我回我们的新家,泡个热水澡。\"
\"至于您,神父。\"周路终于转过身,\"我们该谈谈葡萄汁配方的...卫生标准问题了。\"他微笑时露出完美的牙齿。
周路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神父,不如我们边品鉴新酿的酒边谈?\"他声音温润得像浸泡过蜂蜜,\"正好有些关于教会慈善的事宜请教。\"
牧师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动。他瞥了眼周围——平克顿们已经退到礼貌距离,但仍在不经意间封锁了所有退路。
周路把牧师迎进酒厂时——1899年的美国牧师,那可是比税务官还得罪不起的主儿,自带百万大v的流量。
周路心里疯狂oS:上帝他老人家现在虽然没有快递五个师的天使军的能力,但要是敢动这位牧师,哪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把自己说成上帝失散多年的三儿子。明天全城信徒依然能扛着《圣经》把酒厂拆成乐高,顺便用浸礼池给他办个终生VIp套餐。
周路亲自引路穿过发酵车间,橡木桶整齐排列如受洗的士兵。
周路微微倾身:\"还未请教,您怎么称呼?\"
牧师挺直腰板,黑色长袍泛着陈旧的光泽:\"阿莫斯·温特沃斯,第三街浸信会的牧者。\"
\"啊,温特沃斯神父...\"周路故意拖长音调,指尖在橡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您今天这番举动——\"他突然俯身向前,\"可不太符合《提摩太前书》里'温和待人'的教诲啊。\"
阿莫斯神父的胡须微微颤动:\"加索图先生居然对圣经如此熟稔?\"他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莫非您打算在酿酒之余,也兼职当个神学教授?\"
\"岂敢岂敢。\"周路笑出声来,\"不过我倒是想起个有趣的主意——\"他打了个响指,\"不如以我个人名义,为贵教堂捐赠100加仑圣餐酒?当然,是特别酿制的,保证喝不出任何'罪恶的味道'。\"
牧师的手指无意识地描画着圣经,周路趁机补充:\"下周日正好是圣灵降临节,多么完美的时机啊。\"
\"愿主保佑你的慷慨。\"阿莫斯神父最终说道,嘴角微微抽动。
周路划着十字:\"为教会与商业的和谐共处——阿们。\"他在心里又补了句:'顺便保佑我的酒厂别再被虔诚的暴民包围'。
送走阿莫斯神父后,周路站在酒厂门口,望着牧师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随手拿起桌上那瓶牧师留下的葡萄汁,对着阳光晃了晃,紫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荡漾。
\"马库斯,\"周路叫住了正往仓库走的酿酒师,\"来尝尝这个。\"
马库斯接过瓶子,狐疑地看了两眼,仰头灌了一大口。他粗糙的喉结滚动了几下,随即皱起眉头:\"见鬼,这玩意儿淡得跟洗葡萄的水似的。\"说着又咂摸了下嘴,\"连颗糖都没加,比我家老太婆酿的果醋还难喝。\"
周路接过瓶子,用食指抹去瓶口的水渍:\"要是把它酿成酒呢?\"
\"那还不简单?\"马库斯嗤笑一声,掰着粗糙的手指头数道,\"加点糖,撒把酵母,找个暖和地儿放上十天半个月——连街口杂货铺的瘸腿汤姆都能鼓捣出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老板,您该不会真信了那神棍的鬼话吧?\"
\"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吗?\"周路看向厂库外满地狼藉,轻声问道。
马库斯摇了摇头,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在这地方干了好几年了,头一回见牧师带着担架来闹事。\"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要我说,准是哪个竞争对手在背后使绊子。\"
周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一转:\"从今天起,仓库的守卫工作就交给这几位平克顿的先生了。\"他朝站在阴影处的侦探们抬了抬下巴,\"你带他们熟悉下环境。\"
马库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周路独自站在空荡的大厅里,指尖轻轻敲击着葡萄汁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将瓶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码头的黄昏总是来得格外早。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货轮的汽笛声,将周路的西装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刚踏上潮湿的木板,施特劳斯那瘦高的身影就从一堆货物清单后钻了出来,活像只受惊的鹳鸟。
\"今天的账目。\"会计的声音比他的金丝眼镜还要冷硬,账簿递过来的同时,镜片后的灰眼睛正上下打量着那几位平克顿侦探——特别是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枪套。
周路随手翻着账本,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他忽然停下动作,指腹在某行数字上摩挲了一下:\"艾德里安今天没来?\"
\"说是去谈新航船了。\"施特劳斯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袖口的墨水渍在暮色中泛着蓝光,\"要留口信吗?\"
\"不必。\"周路合上账本时,远处正好有艘货轮拉响汽笛。他侧身让侦探们上前,\"这几位先生会负责码头的巡逻。\"
四个平克顿同时挺直腰板,皮靴在木板上踩出整齐的闷响。为首的侦探摘下帽子,露出额角一道泛白的伤疤:\"迈尔斯·多诺万,为您效劳,先生。\"
施特劳斯的眉毛几乎要钻进发际线。他刚要开口,周路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具体的事项你来安排,他们会听你的。”
\"明天见,施特劳斯。\"周路转身走向马车,\"记得给新同事准备夜宵。\"
夜幕低垂,别墅门前的煤气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周路修长的影子投在卵石路面上。他站在台阶上目送查尔斯三人进屋,直到看见二楼书房亮起灯光,才转身走向庭院。
月光下,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静静停着。黑檀木车厢上描着金边,两匹纯黑的弗里斯马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马具上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皮埃尔端坐在驾驶位上,衬得他像个贵族家的总管。
\"新租的?\"周路的手指抚过车门上精致纹章。
皮埃尔微微欠身:\"您现在需要配得上您身份的出行方式。\"他顿了顿,\"特别是今晚要去见的人。\"
周路轻笑一声,利落地跃上副驾位置。真皮座椅发出舒适的吱呀声。
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时,周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皮埃尔娴熟的驾车技巧。黑人年轻人手腕轻抖,缰绳在他指间如同活物,转弯时甚至不需要甩鞭。
\"看来我还得给你加份车夫的薪水。\"周路打趣道,顺手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袖口。
皮埃尔目视前方,声音却压低了几分:\"恕我直言,您现在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今天要不是那几个侦探...\"
车轮碾过一段碎石路,车厢微微摇晃。周路借机凑近了些:\"怎么,你有推荐的人选?\"
\"我表弟在“野牛士兵”服役期满,枪法不错。\"皮埃尔说着突然勒紧缰绳,避开一个行人,\"还有个在巴黎警局干过的老侦探,现在在开面包店。\"
周路望着远处市政厅的尖顶,嘴角微扬:\"慢慢来吧。\"他从内袋掏出怀表看了眼,\"先专心应付今晚。\"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时,皮埃尔突然从座位下抽出一个雕花木盒:\"差点忘了,这是您让准备的。\"
周路掀开盒盖,里面是把镀银的柯尔特左轮,握把上镶嵌着珍珠母贝。月光下,枪身上的防滑纹路像极了葡萄藤的脉络。
周路利落地跳下车辕,整了整丝绒领结,迈步踏上铺着地毯的台阶。
市政厅内灯火辉煌。十二盏威尼斯水晶吊灯将中央大厅照得如同白昼,枝形烛台上的蜂蜡蜡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乐池里,一支小型弦乐队正在调试乐器,小提琴的试音声像夜莺的啁啾。
大理石柱间的宾客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团。穿着鲸骨裙的淑女们摇着象牙柄折扇,在烛光下像一群斑斓的蝴蝶;绅士们的漆皮鞋反射着光亮,礼服上的金怀表链随着谈笑轻轻晃动。
周路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水晶杯壁立刻凝起细密的水珠。他沿着墙边踱步目光不经意地抚过墙上的肖像画——历任市长严肃的面孔在画框里注视着他。
角落里,几个穿着略显过时的商人正激烈讨论着关税问题,雪茄的烟雾在他们头顶盘旋。不远处,一位戴着珍珠项链的夫人正用镀金望远镜观察着大厅里的来客。
突然,乐声一变。周路转头看见市长亨利带着一个年轻人从旋转楼梯缓步而下。宾客们如同退潮般向两侧分开,又在他们经过后迅速合拢。
周路啜饮着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侍者端着盛满牡蛎的银盘经过,周路取了一只。冰镇的贝壳在他掌心散发着海水的咸鲜,当他用珍珠柄小叉挑出嫩肉时,市政厅的大钟恰好敲响九下。宴会,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