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厅内的寂静被刘氏轻飘飘的话语划破,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黏在温以缇身上。
有探究,有期许,亦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温以缇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温热的茶汤晃了晃,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眼睫,脑子里嗡嗡作响,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众人为何这般注视自己。
“咳、咳咳……”滚烫的茶水呛入喉间,温以缇猛地低下头剧烈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身旁的温舒见状,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又几分心疼:“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毛躁。慢些喝,身子本就虚弱,哪里禁得住这般呛咳?”
她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拍打的力道轻柔,“你祖母不过是随口提一句,又不是让你此刻便定下婚事,你慌什么?”
主位旁的崔氏也缓缓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是啊,缇儿。女大当嫁,这是世间常理,你如今已过双十,即便先前在宫中任职有借口推脱,可如今出了宫,总不能一直耽搁着。”
她垂眸看着女儿泛红的眼角,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疼惜与担忧。
崔氏在想,二女儿心中对婚事的抗拒,多半是当年余家退婚的阴影,又加上入宫数年见惯了浮沉,才对枕边人多了几分戒备。
可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温家作为书香门第,若二女儿迟迟不嫁,外头的闲言碎语只会越来越多,不仅有损温家名声,更会连累家中其他姐妹的姻缘,这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崔氏掩去眸中的思虑:“你是女官出身,又沾着封号的体面,身份虽尊贵,可也正因如此,想寻一门真正门当户对、又能容得下你心思的人家,反倒不易。”
她太懂女儿的心思了,温以缇并非愁嫁,而是怕未来婆家会逼着她辞官归家。
那些官职,那些凭自己本事挣来的荣耀,是女儿在这深宅大院、在这世道立足的根本,是她费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底气,怎可能轻易放手?
不用旁人,崔氏便会先说不可能!
温以缇咳得渐渐平复,接过温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抬眸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水汽,看向崔氏的目光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还在温老爷解围道:“行了,二丫头刚从宫里脱身回家,便揪着这些事絮叨,惹得人人心头不舒坦。”
他抬眼扫过众人,“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今日天色已晚,要我说,你们便都在家中留宿,明日再各自回去。”
这话一出,刘氏脸上的那点因温以缇而起的郁色立刻烟消云散,重心瞬间偏移。
她年过半百,最是念着家中儿女孙辈,若能留宿一宿,明日一早便能再团聚说话,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
她忙不迭接话,语气热络得很:“是啊,时候可不早了!男人家喝了这许多酒,夜里赶路又黑又颠,回去定要难受,不如就在家中歇下,又不是没地方住。”
几个已经出嫁的孙女孙女婿,温以柔夫妇、温以如夫妇、温以容夫妇、温以含夫妇,闻言相视一眼,有的眼中都带着几分意动。
祖父都开了口,长辈有命,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当即纷纷应下,脸上满是乐意。
但文子元站起身,对着上首深深行了一礼,幽幽的开口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莫要怪罪孙儿。家中母亲这几日身子不适,孙儿心中挂念担忧,实在不能在此留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让如儿留在家中,替孙儿尽一份孝心吧。”
家中众人本就不喜文子元,此刻见他主动请辞,自然没人愿意强留。
刘氏见状,也只是淡淡开口:“既如此,那你快些回家照看才是要紧事,路上仔细些。”
温以如听闻紧绷的肩头骤然一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笑意。文姗也眼底满是真切的雀跃,她终于能和娘亲一同睡了。
紧接着,顾泉浩也站起身,拱手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孙儿一会儿还有个应酬,实在推不掉,因此也不能留宿,明日一早我再来接如儿。”
温老爷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他转而看向白桃和杨磊,语气温和:“不过就是住一晚,派个下人回府送个消息便是,不必这般折腾来回。”
温以含看着着顾泉浩背影,眼底瞬间凝起一层怨怼。
偏偏在这种场合,他连这点体面都不肯给她,非要借口应酬脱身。
这模样,倒像是跟被婆家嫌弃的四姐姐落得同一个境遇,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旁喜笑颜开的文姗,那孩子攥着温以如的衣袖,眉眼间全是依赖与欢喜。
温以含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罢了,她连四姐姐都不如。嫁得看似风光又如何?人家好歹有贴心女儿疼着宠着,而她呢?
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毫无生气,温以含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密密麻麻的酸楚漫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白洮与杨磊闻言,当即笑着应下。不过是在岳家留宿一晚,派个下人回去捎句话便是,既不折腾,妻儿也能尽兴团聚,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旁的小刘氏,脸上满是大女儿留下的欢喜,拉着女儿的手絮絮不止。可话锋间歇,她总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向温以缇,那眼神里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不甘,还掺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
父亲母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二丫头不成婚,下面的妹妹们便都要跟着耽搁?
伊姐儿刚及笄,花一般的年纪,正是说亲的好时候,若真被二丫头连累着耽误了年岁,日后成了老姑娘,可怎么好嫁人?那岂不是误了一辈子的前程?
这细微的眼神变化,旁人或许未曾察觉,唯独温以柔心思敏感,将其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悄悄往温以缇身边挪了挪,想替她挡一挡那不太友善的目光。
而温以缇此刻还被身旁的温舒和崔氏一左一右,两人还在低声嘟囔着方才的事,语气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起身回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