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上完早朝之际,温以缇望着宫门外渐盛的日光,心中暗自思忖,家中祖父、父亲他们定是下朝后便匆匆赶往白家,为小外甥庆贺满月。
她瞧了瞧天色,估算着时辰不算晚,便连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马车疾驰在青石道上,扬起一路尘土。
待温以缇赶到白家时,日头刚过中天,正是午时,白家的满月宴刚刚开席不久。
按惯例,皇家宗室常选辰时为子嗣办宴,取“龙抬头”的吉兆,寓意生气蓬勃。
而像白家这样的勋爵、官宦世家,多择巳时接近午时的时辰,象征着孩子未来前途光明。
好在虽未赶上吉时开端,却也不算迟。
东平伯爵府门前红绸如霞,灯笼高悬,贺喜车马络绎不绝。
当宫制马车碾过青石板,朱漆车门尚未完全落下,四周宾客便已纷纷驻足。
白家老管家眼尖,瞥见车辕上的鎏金纹章,立刻小跑着唤来府中主子。
白二郎白洮匆匆赶到时,正见温以缇踩着绣凳下车。
棕色嵌正红色绣金纹官服衬得她身姿挺拔,满身威仪。
周围窃窃私语声骤起,白洮心中一喜却已疾步上前,拱手行礼笑道:“二妹妹,别来无恙!你姐姐若是知道你来,定会欣喜万分!”
白洮眼底藏不住欣喜,这位圣眷正隆的尚宫能出宫祝贺,定是获得恩准的。
想起当年女儿蒙陛下赐名,白洮更是心中翻涌着庆幸与得意。
当年娶温以柔入门,原是贪图她惊若天人的姿容和才学。
却不想这桩婚事竟成了此生最英明的决断,妻子不仅温婉贤淑,管家理事、斡旋内宅皆是一把好手,便是应对勋爵夫人们的明枪暗箭,也能四两拨千斤。
就连妻妹在宫中圣眷正隆,温家更是水涨船高,从前那些嘲笑他娶了小户女的纨绔子弟,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只是站得越高,越知收敛锋芒的重要性。那些想落井下石的风凉话,且让他们烂在肚子里吧。
白洮抬了抬下颌,脊背不自觉挺得笔直,他终究成了能撑起东平伯爵府门楣的当家人。
宾客们艳羡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有人低声议论:“这就是那位温尚宫?竟如此年轻!”
几个素来与白洮交好的勋爵子弟挤上前来,半是玩笑半是揶揄:“二郎好福气!快给兄弟们引见引见!”
白洮闻言脸色骤沉,正要开口斥责这些口无遮拦的纨绔。
却见温以缇眸光轻转,清冷的视线如刀锋般扫过几人。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勋爵子弟们,瞬间僵在原地,喉间的调笑戛然而止。
那道目光似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竟让他们想起被家中长辈训斥时的战栗,后背泛起细密的冷汗。
温以缇缓缓收回视线,神色已恢复如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大姐夫,咱们进去吧。”
她语气温和,却让众人心中暗惊,这看似年轻的尚宫,举手投足间的气场,竟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更像久居高位之人。
白洮这才回过神,侧身引路:“祖父和岳丈岳母他们刚到不久。”
闻言,温以缇的心猛地一颤。往日在宫中与母亲相见寥寥数面或是早朝时匆匆一瞥,哪比得上今日阖家团圆?
她迈入府门,院中飘来的檀香混着欢笑声,竟让眼眶微微发烫。
不过温以缇不能忘记来的目的,此番奉旨前来,既是贺喜,更是要为白家二房、为姐姐与外甥扬威立势。
她敛起亲和,周身气场瞬间冷凝,一袭官服更衬得身姿矜贵威严。
领着常芙、徐嬷嬷、安公公等人,步伐沉稳地踏入白家。
院中的谈笑声、厅内的碰杯声,在瞥见女官特有的官服的刹那戛然而止。
宾客们纷纷转头张望,目光追随着温以缇自前庭至正厅的每一步。
温以缇抬眸望去,正见白伯爷夫妇端坐主位,温以柔怀抱着襁褓中的幼子,唇角笑意盈盈,一旁的小灵儿踮着脚尖,好奇地盯着弟弟,却又张开双臂挡在旁侧,满脸警惕生怕旁人惊扰。
温老爷与崔氏等人围坐四周,眼底皆是藏不住的欢喜。
厅内众人瞥见温以缇的身影,皆是一愣。紧接着,纷纷起身,脚步匆匆朝着院中涌来。
温以缇立在庭院中央,在热切的目光中岿然不动。
待众人迎上前来,安公公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温尚宫到——!”
厅内瞬间落针可闻,温以缇广袖轻扬,朝着众人优雅行礼,声如碎玉般清晰:“本官奉皇后娘娘口谕:欣闻白府麟儿满月,本官心甚慰。特赐皇家金锁一枚,于皇寺开光祈福,愿此子平安顺遂,福寿绵长。望白府阖家安康,永沐圣恩!”
话音刚落,徐嬷嬷即刻捧出鎏金漆盒,盒中黄绸包裹的金锁流光溢彩,錾刻的瑞兽栩栩如生,引得满堂宾客屏息赞叹。
庭院中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望着白家众人眼底皆是复杂神色。
昔日东平伯爵府不过是勋爵末流,既无朝堂实权,亦无圣眷垂青。
可自从迎娶温家女后,白家竟似枯木逢春,白二郎官运亨通,连连升职。
白家幼女更是承蒙圣上赐名,荣耀满门。
此刻见温尚宫奉旨而来,众人不由得感叹:这温家,当真是福泽深厚的旺门。
白家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齐刷刷跪地行礼:“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徐嬷嬷捧着鎏金漆盒,目不斜视越过白伯爷夫妇伸出的手,径直将金锁呈至温以柔面前。
温以柔望着妹妹熟悉的面容,强压多时的情绪瞬间决堤,泪水如断线珍珠簌簌滚落,直直盯着温以缇,连怀中幼子的轻啼都未察觉。
“二姨姨,灵儿好想你!”直到清脆童音打破凝滞的空气,温以柔这才回神。
小灵儿跌跌撞撞扑进温以缇怀中,温以缇紧紧搂住外甥女,深深嗅着孩童发间的奶香,眼眶也微微发烫。
这时,温以柔才颤抖着接过金锁,小心翼翼为幼子戴上。
金灿灿的御赐金锁一亮相,宾客们便如潮水般围拢过来。
此前孩子佩戴的金锁虽也精巧,终究是家制,哪比得上这枚经皇寺开光、皇后亲赐的宝物?
众人望着襁褓中闪耀的金锁,又看看白家满门春风得意的模样,艳羡不已。
白伯爷夫妇眼角笑纹深陷,哪怕方才被徐嬷嬷忽视,此刻也全不在意。
白家沉寂多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温以缇指尖轻戳小灵儿的脸颊,惹得孩童咯咯直笑。待小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她才温柔地将人放下。
而后,温以缇抬眼环视四周道:“诸位,方才不过是传皇后娘娘口谕,如今我也只是前来道贺的寻常客人,还请莫要因我扰了宴饮兴致。”
白伯爷、白太太见状忙不迭摆手。
白太太笑意盈盈地打趣:“都散了散了!莫要盯着金锁瞧,难不成还能生出朵花儿来?”
众人哄笑间,崔氏已快步上前,眼眶泛红地拉住女儿的手:“缇儿,怎的突然来了?”
温以缇牵着母亲走到温以柔身边,一块轻声解释:“今早下朝,皇后娘娘特意召我入宫,命我前来道贺。”
“皇后娘娘当真是仁善!”崔氏连连点头,“今日咱们一家总算团圆了。”
温以柔望着妹妹,泪水又止不住地滚落。温以缇忙抬手替她拭泪:“大喜日子,姐姐哭什么?快让我抱抱小外甥。”
温以柔将襁褓递过去,温以缇单手抱娃略显吃力,常芙眼疾手快上前托住孩子,这才让她稳当些。
“瞧瞧这小家伙,又俊又结实!”常芙忍不住赞叹。
温以缇眉眼弯弯:“可不是?白白胖胖的,瞧着就让人欢喜。”
白晨曦踮着脚尖凑过来:“二姨姨、弟弟是不是特别可爱?”
温以缇捏了捏外甥女的小脸:“我们小灵儿才最讨人喜欢!世上哪有比你还乖的女娃娃?”
白晨曦被夸得眉眼弯弯,先前因家人关注弟弟而生的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自弟弟出生后,爹爹和娘亲从未冷落过,反倒常将她搂在怀里,一起逗弄襁褓中的弟弟。
前几日二姨姨不仅给弟弟备了精巧的礼物,还给她添置了好些首饰。
此刻再听夸赞,白晨曦心里甜得像浸了蜜,眉眼愈发笑得灿烂。
她胸脯一挺,郑重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不让坏人欺负他!”
温老爷闻言哈哈大笑:“你娘亲当年,在你二姨姨出生时也说过这话,果然是母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温以缇惊讶地看向温以柔,后者脸颊微红,赧然点头:“瞧祖父说得,都多少年的事儿了......”
满堂笑声中,温以缇望着怀中酣睡的小外甥,又看向身边亲昵依偎的家人,只觉暖意顺着血脉漫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