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位置偏远,与之相应的,价格也非常低廉。
这具身体的确不需要任何的优待。
在这一点上,他与身体的另一个主人少见地达成了共识。
结束一日的行程之后,他在另一家同等价位的旅店订购了新的房间。
洗完澡,照例靠在床边将枪械拆卸重装,他低眸,将枪口抵在心脏的位置,手指扣住扳机,缓慢地摩挲。
他放下那把枪。
看向镜子,裸露在外的躯体上方,没有再增添新的疤痕。
大约有十四天了吧,自从捡到了那个狼狈的小孩开始。
那家伙说自己的名字叫温司让,不知道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假,沉寂许久的死水仍旧掀起了波澜。
毕竟这个名字,是这具身体苏醒的这两年来所见所闻中,唯一熟悉的事物。
尽管那个缩在行李箱里,满眼恳切祈求他帮助的小孩,看起来和温迎描述的“又帅又拽的温司让”完全不同。
并且,当初温迎聊起温司让的时候,没有详细说明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提到了一些青春时期的温馨小事,语气感慨地称赞“温司让是个好哥哥”。
受到赞美的好哥哥变成了一个身世凄惨的小男孩,看起来连饭都吃不饱,而他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因此无从判断,自己碰上的温司让,到底是不是温迎口中的温司让。
他同样无法确认,仅有一世缘分的兄妹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依然会成为家人。
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与她相关的线索。
他睡了一觉,天没亮又醒过来。
身体的另一个主人没有取代他的意识,这种现象还是第一次发生。
之前,他也接管过这具身体,不过都是短暂的,他会在另一个意识体意志消沉的时候出现一瞬,偶尔同后者对话。
他们不会安慰对方,讽刺和挖苦倒是常有。
这很正常,情敌都是相互憎恨的,即便在医学范畴中,他们似乎压根算不上两个独立的正常人,而是由一个不正常的精神病分裂出的两个人格。
眼下,不知是他被动接纳了太多的情绪和记忆,形态逐渐趋近于完整,还是另一个意识正在逃避。
毕竟,看见希望之后,再任由失望将那一份希冀慢慢蚕食殆尽的感觉,真是十分令人难以承受啊。
就像许多年前的漫天飞雪中,对上她惊恐眼神的那一幕。
……
wEN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响起阵阵铃声,是前台打过来的电话,提醒退房时间快要到了。
头脑昏沉,他坐起身,视野里出现一张便笺,字迹潦草地压在枪下。
“毫无收获。该去下一站了。”
他继续看下去。
“另外,使用你的身体杀了两个人,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那两个人都该死,尸体我已经处理干净,安全局的人不会过来找你麻烦。”
他低垂眼帘,神色一贯的平淡无波,将便笺点燃,随手扔进垃圾桶中。
简单洗漱,收拾行李,前往车站。
票已经买好了,他并不意外,这种超出平静之外的情绪已经很少能被他体会到,反而被这副身体中的另一个意识全盘接收。
他对此毫无所谓。
对方想要变得完整,而他只想卸掉繁杂的情绪,将痛苦剥离,至少不会沉溺在颓废阴郁当中,一刻也不停地思考,究竟使用何种方式才能彻底死去。
–
芒星的冬天,很快到来。
转眼间,那个叫做温司让的小男孩已经在ARES基地生活了两个月。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却像是比他在另一颗行星生活的那几年都要过得好,华任远满意地打量,觉得他比之前结实了不少,看着没那么瘦了,个头似乎也涨了点。
“来,华叔给你量量身高。”华任远手里拿了把尺子,朝小男孩招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原地站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华任远给他量了身高,其实连一厘米都没长,不过妨碍不了他乐呵呵的表情,放下尺子说:“不错啊,这才有个小孩样嘛,多吃,多喝,也多讲讲话。”
正说着,wEN推门走了进来,华任远便紧接着道:“别学这个冰块脸,一个月下来讲不了十句话,多憋闷啊。”
温司让闻言朝wEN看了一眼,但他只是进来拿个东西,面无表情地进来,很快又走了,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
wEN确实寡言少语。
唯一一次的对话还是在车站狼狈请求的时候,当时,温司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刻,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不近人情的人伸出了援手。
并且说自己,像他的一个故人。
他不清楚那位故人究竟是何种模样,他仅仅五年的人生里,所遇所见,几乎没有过一丝一毫温暖的光亮,温暖只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始终沉陷在黑暗的漩涡,因此清楚地知晓,自己身边根本不存在一个滚烫到能让冰山融化,发散恻隐之心的人。
但他希望,她存在。
……那样的话,或许有一天,某一束光也会照在他身上吧?
但这样的想法,似乎太过自私了。年幼的温司让在心中暗自谴责自己。
“华叔,华叔!”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来者看到温司让,不由得愣了一愣,“哪来的小孩啊,谁家的?”
“冒冒失失的,什么事?”华任远问。
说到正事,来人脸色立马变了:“哎呀华叔,外面来了一大群人,说是从永恒新星过来的皇室护卫队,连皇帝的贴身侍卫都在里面,您快跟我出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不仅是来人,华任远面色也是一变,随即不动声色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门被关上,华任远看向温司让,后者垂着脑袋不知在思索什么,他自己却要脑门冒汗了,大脑几乎停止转动。
正准备出去,温司让突然开口了,表情平平静静:“华叔,我跟您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