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还是那个面容冷硬的嬷嬷,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婆子。
“走吧,别误了吉时。”
嬷嬷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喜气,只有完成任务般的不耐。
蓝沉甯被她们半搀半押着,离开了那间充斥着病气和药味的新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曲折的回廊里。
夜色浓重,灯笼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路,整个容府依旧陷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里,仿佛这场“喜事”是见不得光的鬼祟勾当。
所谓的“喜堂”设在一处偏厅。
厅堂倒是宽敞,也挂着些红绸,点着红烛,空荡得吓人。
没有宾客盈门,没有高堂在座,甚至连个像样的司仪都没有。
只有几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下人垂手立在角落,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厅堂中央,一个穿着管家模样衣服、干瘦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她们进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厅堂正中摆放的一只绑着红绸的大公鸡,那公鸡似乎被这阵仗吓住了,蔫头耷脑地被一个粗使仆妇死死抱在怀里。
偶尔不安地扑腾一下翅膀,发出几声咯咯的低叫,在这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嬷嬷用力捏了一下蓝沉甯的手臂,低声道:“过去,和‘公子爷’拜堂。”
蓝沉甯盖头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冲喜冲到这个份上,容家是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也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蓝沉甯被推搡着站到那只公鸡旁边。
那仆妇紧张地抱着鸡,试图让鸡头朝向正确的方向。
就在这死寂而诡异的时刻,一阵穿堂风毫无预兆地灌入偏厅,吹得烛火猛地摇曳,墙上人影乱晃。
风势颇急,恰好掀起了蓝沉甯红盖头的一角。
盖头翩飞,短暂地露出了她的整张脸。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且厅内光线晦暗,但那一眼却足以让偶然瞥见的几个下人心头一跳。
露出的肌肤并非时下推崇的养在深闺的雪白,而是透着一种健康的、像是常经风吹日晒的细腻蜜色。
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唇形姣好,即便紧抿着,也自带一股说不出的韧劲儿。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
纵然处境如此不堪,那双眼底却不见丝毫泪光或怯懦,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
眼型是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潋滟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因那里面盛着的冷冽和洞悉一切的光芒,而显出一种近乎锐利的明亮。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更衬得那目光深不见底。
仿佛这不是她屈辱的婚礼,而是一场她冷眼旁观的闹剧。
风很快过去了,盖头垂落,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面容,仿佛刚才那惊艳又冷冽的一瞥只是众人的错觉。
厅内陷入更深的死寂,连那扑腾的公鸡都安静了一瞬。
角落里的下人们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头莫名地印下了那双在晦暗光线里依然亮得惊人的桃花眼。
干瘦管家像是被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更加急促地清了清嗓子,毫无起伏地高喊。
“一拜天地——”
蓝沉甯僵站着没动。
旁边的婆子立刻上手,粗暴地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朝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弯下腰。
怀里的公鸡受惊,猛地挣扎了一下,羽毛乱飞。
“二拜高堂——”
高堂位上空空如也,只有两把冰冷的太师椅。
婆子再次压着她转向椅子的方向,强按着她鞠躬。
“夫妻对拜——”
抱着鸡的仆妇慌忙想把鸡头扭过来对着蓝沉甯,那公鸡猛地一啄,仆妇吃痛低叫,鸡差点脱手,一阵混乱。
旁边的婆子不管不顾,硬是按着蓝沉甯,对着那只扑腾不休的公鸡,完成了这最后一拜。
整个过程荒唐、冰冷、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羞辱感。
角落里的下人们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礼毕。
管家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晦气的任务,立刻挥挥手,“送新奶奶回房!”
那嬷嬷和婆子立刻架起蓝沉甯,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喜堂,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霉运。
自始至终,蓝沉甯盖头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只有宽大袖袍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细微的疼痛提醒着她保持清醒和冷静。
和一只公鸡拜了堂,在这灵堂般死寂的厅里,见证者只有几个麻木的仆人。
这笔账,她记下了。
当务之急,是救活床上那个男人,也救她自己。
*
拜堂的荒唐闹剧终于结束。
蓝沉甯几乎是被那两个婆子一路拖拽着,重新扔回了那间充斥着药味和死寂的新房。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在身后被狠狠摔上。
紧接着,便是那冰冷而清晰的“咔哒”声,铜锁再次从外面牢牢锁死,彻底隔绝了内外。
脚步声在门外顿了顿,似乎是那嬷嬷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咒骂了句“晦气”,才逐渐远去。
新房内,红烛依旧燃烧,映得满室虚假的暖光,却也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阴冷。
蓝沉甯站在门后,一动不动,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
袖袋里的银元硌着她的手臂,提醒着她这场交易沉重的代价。
也不知道小妹现在怎么样了?药吃了吗?有没有好一点?担忧像丝线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但她很快甩开这些思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抬手,缓缓扯下那顶红得刺眼的盖头,随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
目光扫过室内,落在墙边一张沉重的花梨木小几上。
蓝沉甯走过去,将小几拖拽过来,倾斜着,用桌面死死抵住门板下方。
虽然无法从内打开外锁,但至少能在外人试图闯入时,多一重阻碍,多争取一点时间。
毕竟她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重新走向那张雕花拔步床。
救他,就是救自己,也就是间接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