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策,你应当知道,我从来就不想和你吵架。”桑陵在良久的沉默后出声,“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你一旦像这两年一样动辄外出许久,我该如何?这府里盯着我的人未必少过?我这也并不是把你往外推,只是世道如此——”说到后头,连她自己心下都乱了,闭了闭眼索性道,“随你,打发了也好,省得我们俩房里吵个不停,你不舒坦,我也不好受,人是祖父安排进来的,要怎么弄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说完一起身,撩开纱帐就爬到榻上去了。
卫楚才刚过去灭灯,成媪又悄然进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还把乐一乐带了过来,“今晚女公子就睡在这儿罢,奴和孙媪就在旁边耳室。”
孙媪乃是照顾乐一乐的奶娘,三月请进来的,桑陵也听成媪说了,思绪正杂乱着呢,但见成媪已是将孩子抱过来了,就放在了她们帐边的小榻里,便下意识地探着身子过去看,却见小家伙还没睡,睁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瞧着她,嘴里呢喃着什么,也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呢,成媪拢着手在边上说,“原先睡前总要吵闹一会,今日是知道侯爷和夫人回来了,一直不曾吵闹,却也没有睡下,奴想,女公子只怕是想同爹娘宿在一块的。”说完也逗了逗榻中的孩子,“是不是啊,女公子。”
怎么说成媪也跟着带了这么久,乐一乐还亲她,经得这么一抖,旋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婴儿的笑声感染力实在太强,惹得桑陵都跟着无奈的笑了两声,又不由得抬头去看那厮,却见他叉着腰也笑哼了两声,便是还想要置气一会,也都撑不住。
“侯爷快来看啊,女公子要您抱呢。”老妈妈将乐一乐反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孩子这会竟也配合她,就伸手对着聂策,肉肉的脸蛋仿若红苹果,被笑容挤得圆圆的,聂策盯来一眼,自然而然过来接住了,半点没有白天想抱又不敢抱的局促感,而且一上手还举得老高了,逗得乐一乐两条藕节子似的小短腿直蹬,裂开小嘴,露出了还没长齐的牙齿,乐得更欢了,桑陵忍不住骂他,“再玩闹一会,今晚就别想睡了。”
不是有她这么一制止,聂策差点情不自禁把女儿抛起来了,才觉得后怕,想把女儿还给成媪,但见她还在自己怀里蹦跶,一时又舍不得放手,就搂在怀里,一下坐到了榻上,“你又让我睡这儿了?”
桑陵都不知道这厮能这么小气的,方才的话她以为也算说开了,白了他一眼,就撩起衾被将腿放进去了,“你爱睡哪睡哪。”
“你看你,又开始说气话了。”聂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把女儿交到了成媪手上,转身望住了帐中的人,见她半晌不回话,又戳了戳她的后背,“到底是你该生气,还是我该生气啊。”
其实若还是方才那般对峙,桑陵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能更冷静客观地去分析利弊,可她就是受不了突然之间又好了,——大概就是吃软不吃硬罢,她比聂策这厮都还要吃软不吃硬。
就抽了抽鼻子,坐回去对着他道,“我知道你是有心要待我好,也能为我做主,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嫁进门的孙儿媳妇,一家子和睦的时候能称为一家人,不和睦的时候,我就是外人,何况祖父现在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你也看得明白,我自己如何被对待无所谓,就怕行差踏错,之后委屈了乐一乐——”
就算还能豁出去带着女儿离开,自己娘俩过活,可那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小孩子总归还要有个健全的家庭。因此她也还能从中适当进退,看得开的事情就丢开手,不必计较得那么死。治大国若烹小鲜,人生是同样的道理。
“有我在,就不可能委屈了她。”聂策立即就坐直了,说得斩钉截铁,好似女儿当下就被谁欺负了一样,桑陵看他这个样子又突然想笑,唇角一撇,“说得轻巧,孩子你带着试试呢?不论女子能不能入仕,肚子里都要有学问,就要读书识字,有了兴趣也要培养,及笄礼之前就要开始物色儿郎,婚后还得留神,娘家要能压得住场子,就不至于在夫家上当吃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那是自然。”聂策随即接话。
“可若长辈们不满意我,连带着就不喜欢她了呢?”
有些事不得已还是要仰仗老人家,毕竟人家手里有积年累月攒下来的人脉,有这份助力何乐而不为?
“怎么可能——”聂策说完一顿,其实也不是不清楚老人家如何,家里几个姐姐妹妹都不得他重视,便是二房嫡出的两个,婚前婚后也都没听过什么动静了,这家里老人最看重的,还是承嗣子……将来他自己要是再出了外差,顾及不全家中事,确实就只有桑陵能为女儿真心实意的谋求点出路了。
不过,那也都是多年后的事了,聂策心念电转,又皱起了眉头,“且不说祖父如何,阿瑶一岁不到,等到那时候,我都早搬出去了。”
“乐一乐。”桑陵纠正他,又十足好奇地问,“你要搬出去?”
二房一家子搬走,都让聂太公不正常了好久,要是聂策都搬出去了,那还不完蛋了。
就见这厮颔首道,“皇帝已经赐了我新府宅,就在城南巷子上,那处往中校署跑也方便,短则两三年,长也不过四五年,就该搬过去了。不过我们比二叔好,不是搬到外地,一家子总还在长安,三不五时回来一趟也不麻烦。总之,不在一个屋檐下,你疑虑的那些也就没影了。”
“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桑陵自己都未曾意识的缓和了态度。
“原是打算年后领你去看看的。”聂策也扯了扯衾被,帘帐放下来,外头的灯光就更弱了,他换了个姿势,直接枕着脑袋躺倒,“前年就赏给我了,不过那时候做了其它用,因而没有说。”
“养外室了啊?”她不过脑子的接话,只听聂策噗嗤一笑,“我发现你这人也是古怪。”
两个人待久了,连日常口语都相像了,桑陵听得聂策极似她口吻的一句话,也忍不住一笑,“皇帝赏给你的宅子,你做了它用,除了这个,我还能想着什么?”
倒也的确如此,聂策叹了口气,“我同太子议事用。”
“同太子议事,何至于要单独用一间屋舍?”她忍不住问。就听聂策讳莫如深地来了句,“有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话音才落,他又不由自主地瞟了眼外头,“闺女呢?”
在两个人说话的空档,成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孩子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