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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姜燕燕讲得太过理直气壮,联想欧阳姝先前匪夷所思的举止言行,听来竟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连一直咄咄逼人的瑶公主一时也有些糊涂了,没有再发难。赤夜央趁着无人注意,将她拉到了身边,示意她噤声。

众人此时又齐刷刷看着欧阳姝,看得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气得语塞,来来回回只会斥一句:“你胡说!”

姜燕燕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瞧她,继续堆着一脸忿忿看向上位,在她这个距离,即使隔着冕旒缫玉也能瞧清黎王神色。

只见黎王虽有些年岁,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更胜青年,此刻正注视着她,让人禁不住心生怯意。

然而姜燕燕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与族人的安危比起来,区区眼神又有何惧?何况大家各凭本事忽悠,她心里清楚,旁人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关键还是在于黎王心中的那杆秤。

故而她神色不变,落落大方地又行了个礼,以示话说完了,便不再盯着黎王,规矩地看着面前三分地。

她们俩的神情都落在上位眼里,黎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而看向大卜司,问道:“大卜司,卜解可准确?”

大卜司先行拜礼,随即高深莫测道:“此巫非彼诬,此灵非彼灵。”

“哦?”

黎后温柔的眼神中透着疑惑,正要再追问,不料欧阳姝已迫不及待仗着这话接过了话头,完全没留意到黎后的脸色。

“大卜司所言正是!卜象岂是儿戏,燕妹妹还是莫要顽笑,好好配合破解才是,免得误了国运。”欧阳姝微微昂着头,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味道。

姜燕燕抽了抽嘴角,一副怒极反笑的样子,扭头看着欧阳姝,问道:“你可知卜术难在何处?”

见欧阳姝愣了一下,姜燕燕忍不住想要挑眉,竭力掩饰了半晌,好容易才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她下意识转了转目光,才发现自己这角度也恰巧面对着赤夜央,而赤夜央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那什么眼神?姜燕燕心中一抖,自己不会是没压抑住满心的嘲讽,从眼神里流露出什么来了吧?

她一个激灵,连忙收回目光,心中暗恼,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候被赤夜央看见?!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瞎想的时候,趁欧阳姝还没反应过来,她理了理思绪,清清嗓子道:“卜分为占与解,占卜及解卜各有学问,但相较而言,星移斗转多少还是有迹可循,潜心观察不难参透其中奥义;可解卜却不同,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便如虞国灵巫,也是借助灵力方能窥得天机一二,有时尚不敢言之凿凿,卜解仍留有余地。”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看向黎王:“我不过是提出另一种卜解可能,也许解得不准,毕竟我并非卜巫,但我也是见过灵巫的,真正的卜巫始终心存敬畏,胸中开明,绝不会刚愎自用,更不会自以为是。”

她扭头去看大卜司:“大卜司,你说是吧?”

与恼羞成怒的欧阳姝相比,大卜司看上去倒是镇定,应得云淡风轻:“解卜确实不易,若是卜力旗鼓相当,确可当堂论卜,解个分明。”

言下之意姜燕燕不够格,不过姜燕燕这回倒不见气恼,反而微微一笑,话头一转:“正因解卜如此紧要,故而卜术一向都是师父领进门,名师出高徒。冒昧敢问大卜司,师从何处?”

大卜司不意她突然问这个,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藏不住的质疑。

他神色微凝,捋了捋胡须,道:“在下不才,机缘巧合,曾师从虞国灵巫。”

他语气显得十分谦逊,但姜燕燕历过一世,知他正是因这渊源才平步青云,这便听出了掩饰在刻意下的傲气与得意。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将震惊的表情做足了十二分,继而连连作揖,连声道歉:“失敬失敬失敬,想不到竟是灵巫的弟子,方才实在太过失礼!真真对不住!”

接着两眼放光,亮晶晶地盯着大卜司,一眨不眨。大卜司被她这么一脸崇拜地望着,心里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却禁不住被飘飘然的感觉给盖了过去。

“机缘巧合罢了,不足挂齿。”他淡淡道。

姜燕燕却满脸憾意,叹道:“别说挂齿,挂心都值得!这该是怎样天大的机缘呐!说来我灵公与灵巫有故,可灵巫还是死活不肯教我,说什么只传亲族,现下看来,都是骗人的嘛!”

她旁若无人地好一阵呜呼哀哉,遗憾之情溢于言表,众人一时都有些看懵了,而欧阳姝看得却过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机缘这事本就是天意,燕妹妹还是释怀吧,反正大卜司师出有名享誉黎国,卜解自然准过某种‘可能’。燕妹妹,这乍知真相,一时不能接受也是能理解的,立即配合破解便是了。”

姜燕燕一听顿住了,停下了哀嚎,却没看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露出讥笑,心中腹诽,前世自己到底是怎么折在她手上的!

欧阳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无言以对,便想趁此追击,却听黎后突然咳嗽了起来。

引得正若有所思的黎王转头看她,黎后连忙摆手,小声歉然道:“劳王君挂心,咳……咳……露重夜风有些凉了,咳……不碍事……”

黎王还是关心了两句,又嘱人取了热茶来。黎后咳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面带歉意对众人道:“一到秋夜便犯老毛病了,诸位勿挂怀。”

姜燕燕眼见黎王看了看天色,不由神色一凝,她瞧了一眼黎后,其脸上的歉意看着真心实意,不见丝毫不妥。

姜燕燕凝了凝神,连忙趁黎王开口前,对着大卜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而问道:“那依大卜司看,坎水离了心宿,又该去往何处?”

大卜司正了正衣襟,从容回道:“心宿大火,为商星,而参商不相见,可往参宿。”

姜燕燕一听却脸色大变,抖着手指着他,“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呼“太过大胆”。

众人被她这一惊一乍弄得也吊起了胃口,尤其是那些事不关己的,若非腹中空空有些煞风景,如能开席,岂不是看大戏一般?而大卜司这时却终于拾回了一丝警觉,蹙额看她。

果然听她又语惊四座:“参宿处西宫,大卜司这难道是要让坎水入主西宫?!那……那王后……”

她慌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黎后,吓得直摇头。

大卜司神色一凛,沉着脸否认道:“并非……”

刚开了个头就被姜燕燕猛地一拍大腿给打断了:“仔细想来,若坎水主西宫,倒也是妙计啊!如此便凌驾于东宫之上,本来水强火弱有些不妙,但王君之火正好能克制住坎水,妙哉妙哉!只不过……这差着辈分,共事一夫似乎有些……”

她越说越离谱,却说得很是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玩笑之意,让人觉得她打心眼里是这么想的。期间大卜司几次三番想要插话,却都没能打断她,一张脸青了又黑,还得端着仙风道骨的架子,看得旁人都为他着急。

瑶公主第一个按捺不住,她的荣光皆来自于大卜司的一道卜,与他颇有渊源,且听姜燕燕说得不堪,有辱黎后,顿时暴跳如雷,不等她说出有些什么,当下喝道:“大胆!黎后之位岂容你胡说八道!你……你忝居太子妃之位还不知足,还想觊觎母后的位置?!你也太……太恬不知耻了!”

“娆儿,不得胡言乱语,”黎后出声唤住了她,“你去偏殿看看云娇如何了。”

许是黎后放大了嗓音,原本温柔的声音听着便多了几分庄严,她也不容瑶公主再撒泼,唤来了几个傅人,不由分说,直接将她带了下去。

如此雷厉风行地支走了瑶公主,黎后转而看向姜燕燕,道:“娆儿无状,出言不逊唐突了灵襄。”

姜燕燕眉梢微挑,向黎后行礼道:“王后言重了,我方才只顾着叹大卜司妙计,却疏忽了王后感受,也是唐突了。”

黎后看着她,突然抿嘴笑道:“灵襄说笑了。”

她笑容可掬,仿若姜燕燕方才真的只是说了个笑话。姜燕燕却一脸正经,认真地澄清道:“禀王后,坎水主西宫并非是我说的,而是虞国灵巫之后,大卜司说的!”

姜燕燕刻意加重了“虞国灵巫之后”几个字,听得大卜司面色一白,他此时若是再不明白姜燕燕的用意,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也算是白走了。

他连忙见缝插针道:“郡主谬赞,微臣担不起灵巫之后之名,不过只是机缘巧合受了些许教诲。”

“大卜司过谦了,这机缘旁人真是望尘莫及!”姜燕燕叹道。

大卜司也不接这话,只顾向上位进言,为免又被姜燕燕打断,这次说得一气呵成:“王君明鉴,王后明鉴,坎水近参,绝非指入主西宫!参宿属西宫,是西宫七宿中的启明星,最是明亮,上行属水,可纳坎水之势。坎水亏而离火旺,可解此危。”

众人一下子听到了重点,上行属水!

当初黎王立太子时,朝中就立嫡还是立长曾有过一番争论,那时奉常指出大王子赤夜辰上行属水,黎后便正是以此为赤夜央争得了太子之位。

殿内一众大多知晓此节,而赤夜辰又居于西宫,众人立刻便反应过来,参宿指的是赤夜辰!

不过这段往事并没有记入黎史,姜燕燕初来乍到只能装作不知,但她有心搅局,知与不知都一点也不妨碍她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卜司真是时不时地就给人来点惊吓呀!”姜燕燕抬眼瞅他,面上分明是震惊无奈的神色,看进那双桃花眼里却觉出一抹似笑非笑,“这是想让……东宫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