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小兵在一旁听着,摩拳擦掌:“要不我带几个人驾小船追追?”
杜尚清刚才走下来,听见后摆摆手:“不必了。一条漏网之鱼而已,翻不起大浪。咱们赶路要紧,真遇上了,下次再收拾不迟。”
他看了眼那些被绑的水匪,“把这些人交给前头地方巡检司,也算给他们提个醒,这水路该清清了。”
水兵们应了声,七手八脚把水匪往后面的空船上押。
疍叔还是有些不忿,盯着水面看了半晌,才悻悻地收回目光,嘴里嘟囔着:“下次再让我撞见,定要他吃够水的苦头。”
田小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能把这群喽啰送官,也算断了他半条臂膀,值了。”
船再次启航,浪花推着船尾,将刚才的打斗痕迹渐渐抹去。
圆脸新兵凑到疍叔身边,好奇地问:“疍叔,那草帽哥真能在水里憋气那么久?”
疍叔哼了一声:“也就这点能耐!真论水性,他还差着远呢。”
嘴上虽硬,眼里却多了几分警惕——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这草帽哥倒也算个角色。
杜尚清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开阔的水面,眉头微蹙。
这草帽哥跑了,难保不会记恨报复,往后的水路,怕是还要多留个心眼。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路,京城那边的风,怕是已经越吹越紧了。
河湾处的沙地软乎乎的,刚从水里爬上来的草帽哥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冷得他直打哆嗦,草帽早被水流冲得没了踪影,露出颗乱糟糟的脑袋,前额光秃秃没有一根毛发,怪不得要戴一顶草帽。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艘巨无霸战船破开水面,渐渐驶远,船帆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刚才被疍叔踹中胸口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一想起自己手下被抓、弟兄们落水的狼狈相,一股邪火就从脚底直冲头顶。
“娘的!这群杂碎!咱们走着瞧。”
草帽哥猛地抬起头,抓起身边一把沙子狠狠砸出去,又不甘心地连捶了几下沙滩,掌心被硌得生疼也顾不上。
沙地上被他捶出几个浅坑,他却像是还不解气,咬牙切齿地盯着战船消失的方向,眼里淬着毒:“你们给老子等着!”
他在骷髅帮里虽说也算个头目,可上头还有个“老大”。
那老大水上功夫了得,在这一片水域势力极大,连当地官府都要让他三分。
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找回场子,他往后在帮里再无立足之地。
“等我回去报信,让老大带弟兄们抄了你们的船!”
草帽哥扶着腰慢慢站起身,望着战船远去的方向,拳头攥得死紧,“到时候定要把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扔到河里喂鱼!”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怨毒。
他踉跄着往河湾深处走,那里藏着他备用的小船——得赶紧回去报信,迟了怕是连那两艘船的影子都追不上了。
沙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又被潮水的细沙浅浅盖住,仿佛刚才那个咬牙切齿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只有远处水面上残留的几缕波纹,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交锋。
暮色渐浓时,船队在一处市集码头靠了岸。
码头上唯一的饭庄亮着昏黄的灯,掌柜是个精瘦的汉子,见他们押着一群绑着的水匪走过来,倒也镇定,忙迎了出来。
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搭话:“客官是要歇脚?咱们饭庄倒是干净清洁,您在此歇脚正好解乏。”
“店家,我来问你,你们这里可有官家的地方,俺要将这伙蟊贼押送过去。”
齐威大马金刀的坐在外面的长凳子上,向掌柜的打听。
“咱们这地方偏,没官衙的人,有事得去白鹤镇找里长,不过来回得走八里地。”
杜尚清看了眼那些瑟缩的水匪,摆了摆手:“不必了,先押在船底吧。明日到了大地方再说。”
这点蟊贼,犯不上特意跑一趟。
众人坐在外面透气,才发现这码头的萧条。
十几个乞丐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身上的破衣烂衫根本遮不住冻得青紫的皮肤。
见杜家的孩子们陆续下船,几个半大的孩子立刻围了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包袱。
“小少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乞丐怯生生地开口,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去。
——那双手黑得像炭,指甲缝里全是泥,他怕弄脏了对方的衣裳。
“俺家妹妹……饿得失了力气,再不吃东西……”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
另一边,齐桐、齐榆刚走到饭庄门口,就被个更小的乞丐拦住。
那孩子“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砰砰”往地上磕,声音带着哭腔:
“两位小少爷,可怜可怜我吧!两天没吃东西了……给口剩饭就行!要不……买了我吧?我啥活都能干,绝不白吃粮!”
齐榆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往齐桐身后躲。
齐桐急忙扶住他:“快起来,别磕了!”他摸了摸身上,确实没带吃食,只好哄道,
“我们刚下船,这就去饭庄拿吃的,一会给你们送来,别跟着了。”
这话一出,围着的乞丐们顿时眼睛亮了,呼啦啦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像一群饿极了的小兽。
进饭庄时,齐桐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磕头的小乞丐还跪在原地,望着饭庄的门,眼里全是期盼,心里不由沉了沉。
饭庄里,杜尚清正听掌柜说着青州的近况。“今年开春又涝了,地里的苗全淹了,”
掌柜叹着气,“有些气力的向南边逃荒去了,这些孤儿寡母的就聚在码头讨口饭吃,活不下去的……就只能认栽了。”
正说着,齐桐推门进来,低声把外面的事说了。
杜尚清沉默片刻,对掌柜道:“掌柜的麻烦多做些窝窝,再多熬两锅米汤,全部分给那些乞丐。”
掌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嘞!客官是个善人!”
没多久,热气腾腾的窝窝和米汤被抬了出去。
乞丐们起初不敢动,直到齐柏拿起一个窝窝递过去,他们才疯了似的围上来,却没人争抢,拿到的就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连掉在地上的渣都捡起来塞嘴里。
那个磕头的小乞丐捧着馒头,眼泪混着脏水流下来,嘴里还不停念叨:“谢谢小少爷……谢谢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