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窗外的天还墨黑一片,厨房的灯却亮了。
周姥姥踮着脚往灶台添柴,周姥爷在旁边洗菜,两人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只有锅碗瓢盆偶尔碰出点细碎的响。
“轻点舀,别把孩子吵醒了。”
周姥姥压低声音,往锅里倒着蛋液,金黄的蛋液在热油里“滋啦”一声,冒出的香气被她用锅盖悄悄捂了捂。
周姥爷则在案板上切着香肠,刀起刀落都透着股小心翼翼,切好的肠片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小兵。
陈阿姨被香味勾醒,披着衣服走到厨房门口,见老两口正围着灶台转,周姥姥在蒸馒头,笼屉里飘出甜丝丝的面香。
周姥爷在煎荷包蛋,每一个都煎得边儿金黄,蛋黄却嫩得能流心。“老夫人老爷子,我来吧,您二老歇着。”
陈阿姨要伸手,被周姥姥拦了:“不用不用,你再睡会儿,我们俩能行。
今天土豆考试,得吃咱亲手做的,才叫有底气。”
土豆揉着眼睛下楼时,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一碗撒着葱花的阳春面卧着俩荷包蛋,旁边是油亮亮的香肠片,蒸好的红糖馒头冒着热气。
碟子里盛着酱菜、腐乳,甚至还有盘炸得酥脆的小麻花。
“考试吃点脆的,脑子转得快”
“土豆醒啦!”周姥姥迎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快趁热吃!你看这荷包蛋,我特意煎的糖心,吃了考满分!”
周姥爷则把面条往他面前推了推:“这面得都吃完,顺顺当当的,考题准能顺顺当当答上来。”
土豆看着满桌的菜,眼眶忽然有点热。
“姥姥,姥爷,你们咋起这么早……”
他拿起筷子,夹起个荷包蛋,蛋黄轻轻一戳就流出来,烫得他舌尖发麻,心里却暖得发胀。
“傻孩子,你考试比啥都重要。”
“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
周姥姥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时不时往他碗里添点这个、夹点那个,“多吃点,一会儿才有劲答卷。
考得好不好没关系,只要你尽力了,姥姥姥爷就高兴。”
嘴上这么说,手却把那盘麻花往他跟前又挪了挪,眼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周姥爷在旁边补充:“要是考累了,就想想姥姥做的馒头,浑身就有劲儿了。”
他说着,自己拿起个小馒头,掰了一小块慢慢嚼,像是在替外孙攒力气。
土豆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个底朝天。
“姥姥姥爷,我走了。”
周姥姥正往土豆书包里塞煮鸡蛋,一听他要自己走,立刻把鸡蛋往桌上一放:“那哪儿行?
这么大的事儿,没人送哪能行?
我和你姥爷腿脚利索着呢,送你到考场门口就回来。”
周姥爷已经披上了外套,手里还攥着个小马扎:“我都想好了,我俩坐公交去,不跟你挤地铁,到了考场门口给你看着书包,你考完出来就能见着我们。”
土豆急得直摆手:“姥姥姥爷,真不用!你们不知道考场附近多堵,公交都得绕路,再说你们不认路,万一坐过站了咋办?”他拉着周姥姥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恳求,“我在这儿待了两年,路熟得很,自己去稳稳当当的。你们在家等着我,我考完第一时间就回来报喜,行不?”
周姥姥看着他眼里的急劲儿,又瞅了瞅墙上的挂钟,时间确实不早了。她跺了跺脚:“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那……那你路上慢点,过马路看车,别跑。”
周姥爷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塞到土豆手里:“这里面是你姥姥求的平安符,揣着,顺顺当当的。”
土豆捏着布包,硬邦邦的,像块小石头,却烫得他手心发热。“我知道了姥爷,”他用力点头,“你们在家别惦记,我肯定好好考。”
走到门口换鞋时,周姥姥又追出来,往他兜里塞了把水果糖:“考累了含块糖,脑子清醒。”
周姥爷则扒着门框,一直看着他走到楼道拐角,还在喊:“笔袋检查了没?准考证带了没?”
土豆在楼梯上应着:“都带了!您二老回屋吧,天冷!”
等他出了公寓楼,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阳台上两个身影正扒着栏杆往下瞅,周姥姥的蓝布褂子在晨光里格外显眼。他心里一酸,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往地铁站走。
兜里的平安符硌着腰,像带着两位老人的目光,一路跟着他。
到了考场附近,远远看见别的考生都有家长陪着,有说有笑的,他却没觉得孤单。
进考场前,土豆摸了摸兜里的平安符,又摸了摸水果糖,突然笑了。
他好像能看见周姥姥在厨房转悠,嘴里念叨“这肉得炖烂点,孩子考完肯定饿”;看见周姥爷坐在沙发上,盯着挂钟滴答滴答地数,时不时往窗外瞅一眼。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考场的门。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落在课桌上,亮得晃眼。
土豆坐下,掏出笔,心里稳稳的。
肯定能行。
他对着自己说。
……
考完试土豆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进门,书包往地上一扔,直挺挺倒在沙发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考场上紧绷的神经一松,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刘春晓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见他这模样,放轻脚步走过去,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考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去洗把脸,换换衣服,睡一觉起来就舒坦了。”
土豆“嗯”了一声,声音闷在沙发垫里,半天没动弹。
刘春晓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陈阿姨买了排骨,晚上给你炖玉米汤,再做个你爱吃的锅包肉,保管吃了满血复活。”
这话像是给土豆按了启动键,他慢悠悠撑起身子,眼神还有点发直:“谢嫂子……”
拖着步子往卫生间挪,路过客厅时,瞥见周姥姥正坐在地毯上,海婴趴在她腿上,小手揪着她的衣角,周姥爷在旁边用玩具小锤敲着拨浪鼓,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土豆洗漱完进屋,往床上一倒就没了动静。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金线,屋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刘春晓轻手轻脚地帮他关上门,转身往书房走。
书桌上堆着厚厚的论文稿,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答辩ppt的页面。
她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上的冷咖啡喝了一口——再过三天,就是她的毕业答辩,这些日子既要照顾海婴,又要改论文,忙得脚不沾地。
“春晓,喝口水不?”
周姥姥抱着海婴进来,小家伙嘴里叼着个牙胶,看见刘春晓就伸胳膊要抱。
刘春晓接过孩子,在他软乎乎的脸上亲了口:“姥姥,您看他多精神,一点不闹人。”
“这孩子懂事,”周姥姥帮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答辩的事别太熬着,累了就歇歇,有我和你姥爷呢。”
刘春晓笑着点头,心里暖烘烘的——有这两位老人在,再忙再累,好像也有个靠头。
傍晚,土豆被香味勾醒,迷迷糊糊走出房间,正撞见陈阿姨端着锅包肉从厨房出来,油亮的肉片裹着糖霜,甜香直往鼻子里钻。
“醒啦?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陈阿姨笑着往餐桌摆菜,周姥爷已经把酒倒好了,说要给土豆“庆功”。
土豆凑过去一看,桌上摆着排骨汤、锅包肉、炒青菜,还有他爱吃的凉拌黄瓜,全是家常味,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
刘春晓抱着海婴从书房出来,脸上带着点疲惫,眼里却亮堂:“论文改得差不多了,明天再顺一遍就行。”
顾从卿正好从外面回来,虽然眼下带着青黑,精神头却不错:“谈判收尾了,这周末能好好歇歇。”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海婴坐在婴儿椅里,小手拍着桌子要吃排骨,周姥姥给他挑了块嫩的,用勺子碾成泥。
周姥爷给土豆倒了点果汁,说“考好了,得喝点甜的”。
刘春晓和顾从卿碰了碰杯,没说什么,却都懂对方眼里的意思——忙过这阵,就能喘口气了。
土豆喝着果汁,吃着锅包肉,忽然觉得浑身的累都散了。
考场的紧张、等待成绩的忐忑,在这满桌的热菜和家人的笑谈里,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姥姥塞的平安符,想起嫂子说的“锅包肉”,想起书房里那盏亮到深夜的灯。
原来不管考得多累,答辩多忙,总有个地方,有群人,把你的辛苦记在心里,用热乎饭和暖话,一点点把疲惫都熨平。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屋里的灯却亮得温暖。
海婴的笑声、碗筷的碰撞声、周姥姥的唠叨声混在一起,像首最踏实的歌。
土豆扒着饭,心里忽然很确定:不管考试结果如何,答辩顺不顺利,只要一家人守在一起,日子就总有盼头,总有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