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最后一口汤喝下肚,顾从卿的同事们就利索地起身收拾。
碗筷碰撞的脆响、拖动椅子的吱呀声混在一起,不过片刻,满桌的杯盘狼藉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桌布都换了块新的。
“顾哥,嫂子,姥姥姥爷,我们先撤了,太晚了不打扰了。”
带头的小王搓着手,眼里还带着酒意的红。
小李正拎着垃圾袋往门口走,周姥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往客厅指:“走啥?
没看见那桌上摆着的绿方块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茶几上摆着两副崭新的麻将,翠绿色的牌面在灯光下泛着光,旁边还堆着几袋瓜子糖果。
周姥姥正搬着小板凳往桌边凑:“这是我和你姥爷特意挑的,带花纹的,好看!
今天谁也别想走,陪我们老两口守岁,打麻将!”
王参赞笑着摆手:“姥姥,太晚了,怕打扰你们休息。”
“打扰啥?”
周姥姥拍着沙发,“这屋子大着呢,等会儿输了的睡沙发,赢了的睡客房,保证冻不着。
再说了,守岁守岁,就得人多热闹才叫守岁!”
顾从卿在旁边帮腔:“姥姥说得对,明天咱们一起去单位,几步路的事。”
年轻人们一听,眼里都冒出光来。
在异国他乡能凑齐人打麻将,还是陪长辈守岁,这机会可太难得。
小李把垃圾袋往墙角一放:“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客气啥!”
周姥爷已经把麻将倒在桌上,哗啦啦一阵响,“分两桌,我和你姥姥各带一队,输了的贴纸条!”
刘春晓和陈阿姨赶紧去煮饺子、泡茶水,海婴被裹成个小粽子,放在婴儿车里推到客厅中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大人们摆弄麻将,时不时“咿呀”叫一声,像在给大家加油。
两桌麻将开了局,客厅里立刻热闹起来。
周姥姥抓牌时手速飞快,嘴里还念叨:“幺鸡二条不打,要胡也白搭。”
对面的小张没听懂,愣头愣脑打了张三万,被周姥姥“啪”地推倒牌:“和了!给钱给钱!”
逗得满桌人笑。
另一桌,周姥爷正跟王参赞较劲,手里攥着张红中舍不得打,额头上已经贴了三张纸条,还是梗着脖子说:“我这牌能杠!”
土豆在旁边支招,莉莉凑着看热闹,时不时被他们的术语逗笑,缠着土豆问“清一色是啥意思”。
顾从卿坐在旁边看牌,偶尔给海婴喂口温水。
窗外的伦敦静悄悄的,屋里却满是洗牌声、笑声、还有周姥姥赢牌时的吆喝声,混着饺子的热气,把年味儿熬得稠稠的。
快到零点时,周姥姥突然站起来,从柜子里抱出一摞红包:“都过来都过来,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不管多大岁数,在她眼里都是“孩子”。
年轻人们红着脸接过来,指尖捏着薄薄的纸,心里却暖得发烫。
小李捏着红包说:“姥姥,这太破费了……”
“不破费,”周姥姥拍了拍他的手,“压岁钱是讨个吉利,祝你们新的一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不知谁提议:“咱唱首歌吧!”
于是客厅里响起了跑调的《歌唱祖国》,周姥姥和周姥爷跟着拍手,海婴在车里挥舞着小手,窗外的月光好像也跟着晃了晃,带着笑意。
后半夜,麻将局散了。
输了的年轻人自觉去沙发蜷着,赢了的则挤在客房的地铺上。
周姥姥和周姥爷给他们盖好毯子,看着这群熟睡的孩子,眼里满是疼惜。
“你看小张,眉头还皱着呢,准是工作上有心事。”周姥姥轻声说。
周姥爷点点头:“明天早上给他们煮点小米粥,养养胃。”
顾从卿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就是哪怕挤在沙发上、地铺上,也能睡得踏实。
就是有人记得你爱吃小米粥,知道你眉头皱着是有心事。
就是一群原本不相干的人,因为一个“年”字,凑在一起,把陌生过成了亲人。
第二天一早,小米粥的香味飘满屋子。
年轻人们揉着眼睛起来,看见周姥姥在厨房煎蛋,周姥爷在给他们擦皮鞋,突然就明白了,有些温暖,从来不用刻意说出口,就藏在这一碗粥、一双手套、一个不肯让你走的夜晚里。
这年,他们在伦敦,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像家。
顾从卿下班回家,刚换好鞋就扬着手里的文件冲进厨房,周姥姥正和陈阿姨一起择菜,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拍:“姥姥,今天一开会,好几个同事主动帮着协调,这效率,以前想都不敢想!”
周姥姥手里的豆角择得正起劲,闻言抬了抬眼皮:“这跟我们有啥关系?
是你自己本事大。”
“怎么没关系?”顾从卿凑过去帮着剥蒜,语气里满是佩服,“就过年那回,您跟姥爷把大家往家里一拉,一顿饺子一场麻将,比我开十次动员会都管用。
现在单位里见了面,都跟自家人似的,说话办事透着股热乎气,哪还有以前那生分劲儿?”
他想起上午签协议时,之前总跟他呛声的老张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从卿啊,你姥姥做的炸丸子真地道,有空再喊上哥几个去你家蹭饭!”
那语气,亲得像自家兄弟。
周姥爷从阳台走进来,手里还攥着给海婴晒的尿布,听见这话笑了:“那是人家孩子们懂事,跟我们老头子老婆子没啥关系。”
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怎么没关系?”顾从卿又强调,“您给小张补衬衫,给小李煮小米粥,跟他们说‘受了委屈来找我’,这些事看着小,可比啥都管用。
他们觉得咱家人实在,跟我打交道也就放心,这不就是您二老的功劳?”
周姥姥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用围裙擦了擦手:“行了行了,少给我们戴高帽。
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外边干事业,不容易,我们老的能帮着焐热乎点心,比啥都强。”
晚饭时,顾从卿给周姥姥周姥爷各夹了块红烧肉:“您二老这是‘软实力’,我这硬邦邦的谈判技巧可比不上。”
刘春晓在旁边笑:“可不是嘛,那天小李跟我说,去家里过了个年,觉得在伦敦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干活都有劲儿了。”
土豆扒着饭,突然插嘴:“我也觉得姥姥姥爷厉害!
上次我同学来家里,姥姥给他们煮了糖水荷包蛋,现在见了我都喊‘你姥姥做的荷包蛋太好吃了’!”
周姥姥被逗得直乐,给海婴喂了口蛋黄:“你们啊,就是吃了几顿热乎饭,就把我们捧上天了。”
心里却跟揣了块糖似的,甜滋滋的。
夜里,顾从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亮堂得很。
他以前总觉得,工作上的事得靠能力、靠策略,却忘了最要紧的是人心里的那点热乎气。
周姥姥和周姥爷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就是用一碗粥、一件补丁、一句“别客气”,把人心焐软了。
这些柔软的东西,像润滑剂,让原本生硬的关系变得顺畅。
像暖炉,让异乡的寒冬有了温度。
他这“如鱼得水”,哪里是自己本事大,是家里这两位老人,用最朴素的方式,为他铺了条暖融融的路。
第二天早上,周姥姥又在厨房忙活着,给顾从卿装了一饭盒酱菜:“给你同事们分分,就说是家里腌的,下饭。”
顾从卿接过饭盒,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里面装的不只是酱菜,是两位老人沉甸甸的心意,是能让日子越过越顺的秘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
土豆把A level的考试时间表贴在书桌前,笔尖在“课外活动清单”上划了又划,眉头拧成个疙瘩。
顾从卿端着牛奶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推荐信”一栏发呆。
“愁啥?”顾从卿把牛奶放在他手边,“学校老师的推荐信不是都搞定了?”
土豆挠挠头:“老师说……要是有伦敦大学学院的校友推荐信,成功率能高不少。
可我哪认识校友啊。”
顾从卿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你别管了,交给哥。”
他转身回了书房,翻出通讯录,指尖在几个名字上顿了顿。
第一个拨给了圣詹姆斯学院的教授——当年谈判时帮过忙,正好是伦敦大学学院的荣誉校友。
电话里寒暄两句,顾从卿说明来意,教授爽朗地应下来:“没问题,这孩子上次来参加学术沙龙时我见过,思路清晰,我很乐意写这个推荐信。”
挂了电话,他又给一位在金融机构任职的朋友打去。
对方是伦敦大学学院金融系的毕业生,去年还来使馆做过讲座,跟土豆聊过几句。
“从卿,你家这小子有福气,”朋友在那头笑,“我正愁没机会帮衬他,这推荐信必须我来写,保证把他夸成朵花。”
顾从卿放下电话,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些年在英国打交道,从学者到官员,从商界人士到文化界朋友,攒下的人脉此刻派上了用场。
三天后,两封烫金的推荐信就送到了家里。
土豆捧着信,手指抚过签名处的钢笔字,眼睛亮得惊人。
“哥,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他声音都有点发颤,“这位教授可是写过《欧洲金融史》的!”
顾从卿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想起自己刚到英国时,为了一份研究资料四处求人,那时候才明白,所谓人脉,从来不是靠钻营得来的,是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程,攒下的情分。
“这只是敲门砖,”他揉了揉土豆的头发,“能不能考上,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土豆重重点头,把推荐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夹,和考试大纲摆在一起。
从那天起,他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更长了,笔记本上记满了公式和案例,偶尔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阳光落在推荐信上,就觉得浑身是劲。
考试前一天,顾从卿去学校接土豆,正撞见那位金融界的朋友也在。
他是来给学生做考前动员的,看见土豆,特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好好考,等你进了大学,我请你去伦敦金融城转转。”
土豆脸都红了,一个劲儿点头:“谢谢叔叔!我一定加油!”
回家的路上,土豆突然说:“哥,我以前总觉得,你认识那么多人,办事肯定特容易。
现在才知道,人家愿意帮忙,是因为你这人很优秀,很有能力。”
顾从卿笑了,没说话。他知道,土豆说的是对的。
人脉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关系网,是热乎气换来的情分——你帮对方解决过难题,对方记着你的好,到了需要的时候,自然愿意伸手。
考试当天,土豆背着书包出门时,顾从卿把那两封推荐信的复印件塞给他:“带着,心里踏实。”
土豆攥着纸,手心微微出汗,却笑得格外坚定:“哥,你等着,我肯定能考上。”
看着他走进考场的背影,顾从卿忽然觉得,这些年在异国他乡攒下的人脉,此刻有了最温暖的意义——不是为了自己步步高升,是能在家人需要时,稳稳地托他们一把,让他们往前走的路上,少些坎坷,多些底气。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