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肖父,令明熙帝心中甚感欣悦。
可太子又说出那样一番不留后路的言论,明熙帝又恼火不已。
喜怒交加,便是如此。
将儿子扶回轮椅之上后,明熙帝再看桌上的饭菜,忽然就没了胃口。
太子是这样的太子,朝堂又是那样的朝堂。
明熙帝心中一片复杂,只得挥挥手让太子先回去,待歇过晌后再来细说南巡诸事。
萧夜弦刚离开御书房,便在门口碰到了入宫寻他的二皇子瑞王。
“皇兄!”瑞王一看到萧夜弦便紧皱眉头大步冲了上来,满脸怒火担忧,“皇兄怎会受伤至此!?究竟是何人所为!皇兄告诉弟弟,弟弟定要为皇兄报仇!”
萧夜弦凤目深深,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语气平和:“让二弟担心至此,是兄长之错,二弟莫恼,孤的伤并无大碍,转天便可恢复,不知二弟入宫是有何事要见父皇?”
萧玄璟重重一叹,目光紧盯着坐在轮椅上低了他小半个身子的兄长,眼底闪过一抹诡谲。
“弟此次入宫并非寻父皇,而是为了寻皇兄你。”
“哦?”萧夜弦眸色淡淡,语气也寻常,“二弟寻孤何事?”
萧玄璟:“今日弟听闻皇兄南巡归来,便立刻进宫想见一见兄长,除此之外,弟在府中设下佳宴想为兄长接风洗尘,特来请皇兄过府,还请皇兄成全弟一番殷殷心意。”
萧夜弦轻叹一声:“既然二弟诚挚相邀,为兄哪有不从之礼,只为兄如今行动不便,恐给二弟添麻烦。”
萧玄璟:“皇兄别这么说,自家兄弟,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皇兄太客气反而不美,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下值后弟弟亲自在宫外接迎兄长,还请兄长赏脸。”
萧夜弦:“那便有劳二弟了。”
说到这里,此次会面的主要内容便说完了。
萧夜弦正要离开,萧玄璟却上前一步顶开推着轮椅的空青,自顾自接手了轮椅。
空青顿时就要上前,却听萧玄璟俯身含笑在萧夜弦耳畔道:“兄长莫怪,弟弟只是情难自抑,想尽一尽兄弟之谊。”
萧夜弦悄然扣紧扶手,面上神色不变,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二弟如此尽心,为兄哪有拒绝之礼,那便麻烦二弟将为兄送至东宫吧。”
萧玄璟眼底一暗,幽幽轻笑:“皇兄不必与弟弟客气。”
轮椅辘辘行于宫道之上,遇到门槛,空青和天冬便急急上来要搬动轮椅,却被太子轻声喝止:“天冬退下,不可辜负二皇弟一番情谊,空青从旁协助二弟即可。”
萧玄璟闻言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
偏还要表现出一副深受感动之色,感激兄长对他的信任。
与空青一起抬起轮椅时,萧玄璟望着端坐于轮椅之上神色始终沉静淡然的太子兄长,真想故意装作失力撂了这轮椅,让太子重重摔在地上!
最好直接摔死了事!
眼底闪过一抹戾气。
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萧玄璟头脑乍然清醒,循声而望,就见一行宫女缓步而来,见到他们,立刻向旁边退后几步跪伏在地。
搬起轮椅的双臂仿佛这才恢复了力气,稳稳将轮椅放到地面上。
萧玄璟面色微僵地笑笑:“皇兄竟这般轻,想来此番南巡定是吃了不少苦,往后兄长可一定要好好补身体,尽快恢复从前。”
萧夜弦垂眸:“借二弟吉言。”
之后到东宫的一路上,萧玄璟再未有过其他想法,直到将太子安安稳稳送进东宫。
离开之前,仿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朝太子兄长暧昧地笑着挤了挤眼睛:“弟弟听闻皇兄此行带回了一民间女子,今晚皇兄赴宴时定要带上她一块来,好让弟弟也一睹这位倾城之颜。”
他重重说了“倾城”二字,挑事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
萧夜弦神色淡淡:“恐怕要让二弟失望了,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萧玄璟“嗳”了一声,“只是一个简单的接风宴而已,都是自家人,皇兄何必如此见外,说不定那位女子也想见识见识我王府的宴席呢?兄长既然都把人带回京了,总不好一直将人掬在宫里不让出来吧?若真如此,那位佳人可要对皇兄失望了。”
萧夜弦微微一哂,道:“不过一个商人之女,暂且够不上二弟王府宴席门槛,二弟不必多言,请回吧。”
萧玄璟唇角一落,随即又轻轻勾起,笑得意味深长:“皇兄将人护得这么严实,莫不是怕弟弟唐突了佳人?”
话已至此,萧夜弦若不想现在就跟他撕破脸,就只能答应。
否则一个“为了女人兄弟阋墙”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们兄弟两个都讨不了好。
而他们对话的中心人物的下场是什么,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
萧夜弦淡淡:“既然二弟百般相邀,为兄便帮二弟传个话,若她真的不愿意,还请二弟莫要怪罪。”
萧玄璟连忙道:“不怪不怪,只是弟弟还是期待见一见这位倾城佳人的。”
萧夜弦没再接话,朝旁边的空青道:“务必将瑞王送到宫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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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歇晌歇得差不多时,模模糊糊听到门外响起半夏的声音。
似在跟什么人对话。
那人声音低低沉沉的,却又清凌凌似寒泉击石,悦耳舒神。
朝歌伸手摇了摇床畔的铃铛。
很快房门便被推开。
半夏珍珠先走了进来。
朝歌支起上半身,声音轻懒带着惺忪之感:“外面是谁?”
半夏和珍珠往旁边让开,露出自行驱使着轮椅缓行进来的身影。
透过薄薄的纱幔,看到轮椅上男人模糊的身影。
朝歌一时微愣,没有说话。
却听男人声音沉静清冷:“你们先出去。”
半夏和珍珠闻言低着头快速退出内室,还贴心地关上了内室的槅门。
朝歌这下彻底清醒了。
一手撩开纱帐,一边掀开被子去穿脚踏上的睡鞋。
“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她缓步行来,身上还穿着薄薄的软缎睡衣,贴身的剪裁和大胆的设计让她不经意间便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身形窈窕纤细,行走而来的姿态却优美动人,腰身款摆,莲步轻移。
白皙如玉的小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红晕,一双杏眸大而清润,瞳仁澄澈动人,望着他时神色疏懒,不带半分敬重。
好似他只是一个十分寻常的男人。
一个下值后来寻妻子说些家长里短、与妻子感情很好的丈夫。
萧夜弦心中一片软和,脸上便不禁带上了笑意。
望着女人慵懒轻慢地路过他径直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通发,目光却从镜子中与他相交。
萧夜弦心中微热,催着轮椅上前,从她手中拿过梳子,自告奋勇帮她通发。
朝歌从镜中投过来怀疑的目光。
好似在说,你会吗?
萧夜弦淡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在道观中的日子。”
每天早上都是他先她醒过来。
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他都是自己洗漱梳头之后出门,才让小厮推着他离开小院的。
朝歌讪讪一笑,却道:“你的头发跟我的怎能一样?”
萧夜弦一边专心帮她通发,一边语气温和地问:“如何不同?”
朝歌低声嘟囔:“你头发那么硬,而且你们男人不都粗手粗脚,皮糙肉厚的……”
萧夜弦手一顿,淡淡撩起眼皮看向镜中,对上少女大而清润的杏眸:“‘们’?”
朝歌一愣,忽然噗地笑出了声。
惊讶道:“不会吧萧谨之,你是在吃醋吗?”
萧夜弦慢吞吞地反问:“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
朝歌笑道:“不吃醋便不吃醋,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若是吃醋嘛~……”
从镜中看到男人抬起眼朝她看过来,一双下场的凤目幽幽的。
朝歌轻笑道:“那你真的好无聊哦。”
萧夜弦被说无聊也不生气,声音依然淡而温和:“如何无聊?”
朝歌懒懒地用一只手支着脸颊,一边侧过头去瞧男人那张俊美清冷的脸,一边软着声音道:“还不无聊吗?一个‘们’字就能吃干醋,难不成我说错了?你们男人不都是哪哪都硬?就连头发丝都是粗\/硬的,哪比得上我们女子软滑。”
萧夜弦长睫一颤,呼吸微紧,收回目光,继续一下一下地通着发。
手中轻轻掬起一捧柔滑如缎的青丝,感受女子清凉的发丝缠绕指尖的触感,划过掌心的柔和。
陆员外将这个女儿养得极好。
若他们将来有了女儿,他也要好好养着宠着,定不教她被人欺负了去。
想到此,萧夜弦心口微热,抬眸望向镜中少女白里透红的娇美脸颊。
他们俩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
是像他一些,还是更像她一些?
女儿的话,还是像她吧。
性子娇纵跋扈一些,不容易被人欺负,若像了他反倒不美。
萧夜弦暗暗出了会神。
朝歌悄悄通过镜子观察了会男人的神情。
好似并没有什么心情不佳。
她收回目光,不经意地问:“你跟你爹怎么说的?”
萧夜弦回过神,“嗯?”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眸,语气淡淡:“说什么?”
朝歌不想跟他打哑谜。
直接开口:“关于怎么处置我啊,是让我遣出宫去,还是让我给你做小妾?”
萧夜弦长眉一挑,从镜中看她:“你是这么想的?”
朝歌随便撩起一缕发丝缠在指尖,神色淡淡:“那不然呢,其实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一辈子很快的,就那样吧,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个花儿来,再说了,我对你做过那样的事,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已经是太子殿下大发慈悲了,民女真心感动。”
萧夜弦又听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心中却并未再像从前那般堵塞。
在他恢复记忆之后,意识到他已经和她绑定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再分开,同生共死。
他表面虽愤怒,内心深处却莫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
从小到大,他几乎都生活在父皇对母后和他的冷淡中。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深爱着另一个女人,深爱着他们两人的孩子,而他和他的母亲明明是正宫正妻和嫡子,却怎么也得不到父皇的一个眼神。
即便母亲从未表现出哀伤、凄婉等神色,但他却能感受到母亲的心在一天天变得干枯。
他恨父亲娶了母亲却不好好待她,恨父亲生了他却不给他一丁点父爱。
但有时看到父亲和陈贵妃相处的画面,看到弟弟爬上父皇的腿上撒娇被父皇轻柔抱起,他心中又格外羡慕。
感觉那样的才是真正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埋下一颗种子。
但越长越大,性子越来越沉稳之后,他彻底忽略了那颗种子。
在父皇下旨将护国将军府嫡女许配给他为妻时,他只想着马上要南巡,订个婚安抚朝臣也好。
直到遇见朝歌。
被忽略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所有酸甜滋味都变成养分滋养心中片土,那颗种子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关于如何处理京中的未婚妻和朝歌,萧夜弦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
但直到父皇问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突然发现。
原来他从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想要一个真正的家,想要真正爱他的那个人,想要只有她的家。
“儿臣愿付出代价,只为得一心人。”
朝歌感觉身后的男人又出了神。
手臂机械地梳着那一捧头发。
明明都梳得又顺又滑了,还在梳。
她眼珠转了转,故意咳了一声。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
清冷端肃的眉眼忽然就像冰山融化了似的,变成一汪春水。
她不禁感到疑惑,“你——”
男人忽然将梳子一扔,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压向他,薄唇覆了上来。
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朝歌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却闭着双眼,另一手覆上她的眼睛。
“专心点。”
朝歌:“……”
两人似乎许久不曾亲吻过了,没过多久便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