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门人传回来的消息,陆景行已了解清楚了江听雪遇刺的大致情况,他并非想为古珉罗开脱,仅仅是在向钟离湲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而这个事实让钟离湲回想起了当初在飞彻崖上,那贼子强行带她去见古珉罗几人时的情形,便了然说道:“孔伯炤养的那三只臂膀可谓是各揣心思,他们窝里斗倒也正常,只是苦了雪姐姐。
此事,你当初应该在书信上告知我,我回来时曾途经那座城池,若知实情,我便可寻她。即使她如今脱离了险境,但与那男子在一起,我难以安心。”
钟离湲知人性本就复杂,并非一句非黑即白就能说得清的,可她终究不希望她的雪姐姐与一个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人相处在一起。她更不想江听雪受到那男子的欺骗,她了解,以江听雪的性情,如今还能与古珉罗相处在一起,定是还被古珉罗蒙在鼓里,不知古珉罗之前随孔伯炤他们一起做下的恶事。
况且,钟离湲记得当初古珉罗下崖时是只身一人,幕后主谋应该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又隐在暗处,这就导致两人再次遭遇劫杀的可能性很大。而如今江湖上又遍地是古珉罗仇家,也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再次去寻仇。
陆景行当然也想到了刺杀古珉罗的人不会轻易罢手,并且对江听雪的担忧不比钟离湲少,但只担忧也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派人去搜寻江听雪下落,以及开解钟离湲放宽心。
无奈,有些事也许注定无法避免吧,陆景行觉得要怨就怨他当初,不应该在正值江湖动乱之际带江听雪去桂林郡游玩,若不是如此,江听雪也不会与古珉罗结识,致使如今生死未卜。
陆景行深知懊恼也无用,为安慰钟离湲,他经过略微思索,平静地向钟离湲分析起了如今的局势:“如今飞彻崖被南涴国大军围困,自顾不暇,想来刺杀古珉罗的那批人应该是在大军围困飞彻崖前所派,经过前些日子的一战,剩下的人数不会太多。
怕就怕古珉罗遇上其他仇家,不过既然我们寻不到他二人行踪,那么其他人也不一定能轻而易举找到他们。小潺,别太担忧。”
“嗯。”钟离湲轻轻点头,不过虽有陆景行的安慰,可此事还是给她的心头蒙上了一层焦虑的阴霾,她透过翩飞的车窗帘缝隙,望了眼窗外黯淡的天色,轻呼一口气,叹得无声。
钟离湲想亲自去找,但转念又想到如今自己毫无线索,根本不知从何找起。想来他们应该早已离开了三国交界之地,如今只能等待陆府门人传消息回来。她若贸然去寻,怕是只会给景行添乱,徒增他的忧愁。她知他也同样为此事感到焦虑,只是没在她面前表露出来而已。
不曾料到,自己还是回来晚了,钟离湲为此隐隐感到懊悔,早知如此,那日在收到景行的那封信时,她就应该放下易月宫的事,先将鲲骨镜留给他们,待找到江听雪后再去处理易月宫的事,也许这样还能避免易月宫的一场动乱。一面镜子哪有她雪姐姐重要,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只能静静等待,只希望快些有进展。
想到飞彻崖上那几个恶贼头子,钟离湲只觉讽刺,不禁轻哼一声:“若无指令自崖上传出,那些爪牙怕是也不敢贸然出手,看来南涴国的大军也压不住他们窝里斗的心思,不过倒也符合他们作风。想想也是,利益驱使,寻常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群乌合之众。”
“小潺所言极是。”陆景行轻声回应,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眉眼上,见她将头靠在他身上,他心中踏实。
两人不再言语,很快,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便完全暗了下来,一行人已行至密林边缘。车帘外亮起了火把,火光透过缝隙在两人身上落下了一道忽曲忽直的光亮,车内隐隐能够视物。
自窗口吹进的风夹着雨丝,有些凛冽,陆景行拥钟离湲在怀,用阔袖遮挡着她半个身子。他领上的狐裘绒毛扫在她脸上微痒,她感觉自己仿若在梦境中一般,安逸得有些不真切。
两人摩挲着彼此的指腹,经过一阵沉默,钟离湲又抬眼看他,唇畔露出点点笑意道:“你怎知我今日便抵达了徽州?”
“根据你们一路上传回府的消息,算着日子便来了。”陆景行说得稀松平常,然而自己已经在城外的琴坊等了两日。他推算着钟离湲即使用最快的速度,路途上又无耽搁,怕是也要今日才能抵达徽州地界。
于是在按耐不住心绪的情况下,他临时起意,抱着尝试的心态便来了。原打算今日若是扑空,他明日会继续来,结果不负所期,真让他盼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只不过陆景行前日出府时,并没有通知钟离沐,也没有将自己出府的意图告诉延陵楦,只说出城去琴坊是为了办些事。他清楚,若是让钟离沐知晓他出城是为接钟离湲,定会跟随,但出于私心,他不想让钟离沐搅扰了他与钟离湲独处时的这份惬意。
延陵楦听陆景行说要去琴坊,他想到自己在府里无事可做,就随陆景行一同出了城,他对斫琴很感兴趣,又有陆景行为伴,他待在琴坊感觉充实。
这两日,延陵楦时常向斫琴师请教斫琴技艺,甚至是自己亲自动手。当然,他在随陆景行出城的途中,陆景行还是将钟离湲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他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不仅猜出了陆景行不将消息透露给钟离沐的用意,并还理解了陆景行的私心。
而如今钟离沐倒算是搬出了陆府,他因收了一女子,考虑到将女子带进他人府上终究不妥。毕竟他如今是宾,这般行事会显得冒昧无礼,就在徽州城内购置了一处别院。他夜里几乎都留宿在别院,只有白日里隔三差五才会去一次陆府,向陆景行询问钟离湲的近况或是单纯找陆景行与延陵楦二人会友。
钟离湲没有向陆景行问及钟离沐的情况,钟离沐有陆府的照拂,她很放心,因此她觉得无需多问。陆景行此刻顺便将钟离沐的近况说给她听,她并不因钟离沐的事感到意外。
当初还在侯府时,钟离湲便知,钟离沐虽还未成亲,但侯府中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婢女却是不少,而只要不过度荒淫,云候不会过问。她同样清楚,这不仅在贵族子弟中是常态,在普通富户之家同样稀松平常。
古代的男尊女卑其实是相对不同等级而言,并非绝对,有些女子之所以只能沦为男子玩物,那是等级压制所致。而钟离湲只不过是这世界上的一个无关者,因此她不会对钟离沐所做之事抒发任何论辞。
朦朦胧胧之中,微弱的光亮弥散在两人的视野里,他们一低一仰相互对望,她用明眸盛下他那一眼的清润,缓缓伸颈,触上了他的薄唇。冰冰凉凉的柔软只那么一瞬,便牵动了他的心,反客为主……
他的吻霸道而急促,两臂紧紧环她在怀,迫使她的身子紧贴在他怀中。潮湿的凛风从窗口徐徐卷入,与她额前拂动的碎发一起扫在他脸上,连同她的微喘声都被淹没了,只有他听得见。
他脸上微痒,两人之间那炽热的气息仿若驱散了风中的凛冽,他似乎感受不到其中的寒意。在他的攻势下,窒息感让她几度眩晕,却依旧极力回应着他。
两人深浓的相思在这场激吻中循循释放,沉沦其中难舍难分,直到车子停下时的一震才让他俩恍然惊觉。琴坊,似乎是到了。
车还未停稳,有些微晃,缓缓分开的两人如同做了某种坏事般相视一笑,她脸颊陡然间发烫。如细浪般的满足感涌进他心湖,为他激起一层愉悦的波澜,畅意绘了满脸。他借助微弱的光亮,抬手为她细致地整理着肩背后的发丝。刚刚不经意,这一袭发在他手里全揉乱了。
在不绝于耳的淅淅沥沥声中,他们头上的车顶,此时正被敲打得噼噼啪啪作响,马车应是停在了院门前的檐下,自瓦沟里流落的一排排水滴清透有力。
钟离湲听陆景行说,徽州已连下了四日的雨,如今看这势头,也不知何日方会停。陆景行为她整理好发丝,拿起角落的伞,率先出了马车,待她再来到车帘外时,一只欲扶她下车的手已经等在了她面前。
檐下的两盏纱灯随风飘摇,撒下一片荧荧光亮,夜雨在门口簌簌斜落,覆着晶莹的银黄宛若丝线般,竟变得轻盈了,与光亮外一明一暗的对比,让人看了只觉迷离。
钟离湲顺着那修长的指节向他望去,油纸伞的阴影将他那清俊的脸隐了多半,唯有唇颚撒落着灯火的暖晕,她情不自禁联想到刚刚在车内与他做过的事,脸颊便又是一烫。似是害怕他瞧出她神情中的异常,她赶紧心虚地略略低下头,将自己的素指交到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