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域之外,那片本应死寂的虚空,此刻却被两轮煌煌大日照亮,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在寂空的虚无中犁出亿万道不断湮灭又重生的空间裂痕。
坦康星皇脑后,赤橙黄绿四色虹华光轮缓缓旋转,目光中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
“回答我!”
坦康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炫裕星皇的神念之中,“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与坦康的暴怒截然不同,炫裕星皇周身笼罩在一种冷冽而沉凝的金辉之中,那光辉仿佛由无数细小的、锋锐无匹的金色翎羽构成,他脸上的玩味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刻骨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金袍的衣袖滑落,露出那只白皙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淡金色手掌,但其手腕处,却有一道极其细微仿佛天然存在的环形浅痕。
“解释?”
炫裕星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质感,如同金铁在寒风中低吟,“坦康,你当知道这是什么!”
坦康星皇瞳孔骤然收缩:“原始初骨的闭痕?你难道……”
“不错!”
炫裕星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屈辱与愤恨,“原始初骨!本皇踏入诸天大道,此痕便是那挥之不去的枷锁!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的道……有缺!我的路或将止步与四阶虹华!”
他猛地抬头,那冰冷如金玉的眸子死死盯住坦康,仿佛要穿透无尽时空,看到某个身影。
“当年,我以初代之身晋入化阳,意气风发游历四方,却于死域边缘遭遇强敌,被生生斩落一爪!那一爪,便是我的原始初骨,它承载着我生命最本源近三成的烙印!失去它,就如同参天巨树被掘了主根,我的道基……已损!”
坦康星皇终于变色。
星空以上修者,部分躯体被斩,如若条件合适都可以重生,那看似并无任何差别,对诸天以下者而言也的确没有任何影响,但精血凝化的躯体并非修者生来具备,也未经星空境破骨重塑,那已经不是真正的原始初骨。
只不过一旦踏足诸天境,原始初骨缺失的弊端就会开始显现,纪元大道共鸣变得不完善,让修者踏足巅峰变得倍加艰难。
“你……难道寻到初骨下落了?”坦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寻到?”炫裕星皇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冷笑,“算是吧!数十年前,我感应到了初骨最后的寂灭,借此也看到了毁我初骨者的真容!”
坦康星皇心神剧震,一股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是曲晨所为?”
“你总算想到了!”炫裕星皇眸光微垂,看向自己的右手。
“晋入诸天之后,我曾沿着死域边缘苦寻百万年,否则当年又如何会在这刚铎与你成为至交?可我最大的希望,居然在他手中化为凡朽碎骨,化为心境道伤!”
炫裕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并非完全针对曲晨,更针对那斩他一爪的强敌,针对这捉弄人的命运!
他周身的金辉剧烈波动,如同燃烧的金色神焰,让坦康居然也是一时无言。
“坦康兄,你说!这等因果,如何能平?此等道伤,如何能愈?”炫裕星皇缓缓抬头直视坦康,眼神锐利如刀芒。
“唯有让他也陷入绝境,九死一生,我们之间才能平衡因果!也唯有如此,我的道途,才有一线挣脱枷锁的可能!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现在,你觉得我今日所为,何错之有?!”
坦康稍稍沉默,炫裕的手段固然狠厉,但其动机,却有着残酷修途的合理性。
“即便如此,之前你也可对我明言,何至于此!”坦康星皇目光一黯,渐渐露出一丝忧虑,“曲晨其实是有人相托让我稍加庇护的,你如此行事,又让我将来如何对那人交代?”
“我自然看得出你对此子的照拂,那人是谁?难道是凤尧?”炫裕星皇目光一寒,“如果我之前便与你明言一切,你会任由我出手?与其让你两难,还不如此刻这样,本皇只求因果两清,至于他的生死,就看他的造化好了!”
“罢了!此事我不怨你!但我有诺在先,不可能坐视而无动于衷!”坦康星皇胸膛剧烈起伏,猛然转身迈步。
炫裕星皇的身影瞬间横移,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金色壁垒,已经挡在了坦康身前。
“难道你想要亲入蚁域?”炫裕星皇微微变色,似乎完全没想到坦康会做出如此举动。
“如今的蚁域,正是那两位上古强者遗能狂暴之期,诸天强入,必然引发剧烈对抗,你根本无法预料会面对什么,而且这微妙的平衡平衡一旦打破,整个蚁域空间都可能迅速连锁崩塌,别忘了,你刚铎还有千万骄子也在其中?”
坦康全身一僵,眼中挣扎之色剧烈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炫裕,曲晨毕竟是身负三纪神章,一旦他陨落于此,必然将会惊动三纪殿追根溯源……”
“三纪殿?”炫裕星皇眼中露出浓浓冷意,“坦康,你可知当年斩我初骨的是谁?”
“谁?难道与三纪殿有关?”坦康星皇眉头猛然一挑,露出疑惑之色。
“三纪殿……嶙峪!”炫裕星皇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里迸出火星。
坦康星皇全身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你确定是他?与凤尧齐名的十大神游之一嶙峪?”
“大仇之人,我岂能信口开河!”
炫裕星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恨,“那柄赤金凤翎剑的气息,我至死难忘!他游吟诸天,行踪飘渺,当年为何对我出手,却是我至今不明之事,但此仇此恨,却永世难消!所以,三纪殿与我而言,你当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冷哼中蕴含的恨意,比之前对曲晨的还要浓烈百倍。
坦康星皇彻底沉默,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三纪殿嶙峪,那是域守玄玺座下最负盛名的游吟者之一,地位尊崇实力难测,炫裕竟与其有如此巨大纠葛,难怪炫裕素来对三纪殿的态度有些微妙,这次见到对曲晨这个殿选之子更是无甚好感。
“所以,坦康。”炫裕星皇目光灼灼地盯着坦康,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若他日逆乱再起,烽火燃遍玄域,你……将如何自处?”
坦康星皇一怔,缓缓扭头,望向那深邃无垠的星空,复杂难明的目光所向,似乎就是那远在天边的无上仙朝。
许久,他才沉声道:“九余仙皇失道,万一真有大变临世,我想我……不会助他,至于前朝,那些人也离我太远,若有可能,我或许会效仿三纪殿,只守我刚铎一隅安宁吧。”
“置身事外?只守刚铎?”
炫裕星皇眼中渐渐露出一种奇怪的失望和一丝嘲讽之色,“坦康!你太天真了!虽无确凿证据,但我早已觉得,三纪殿或许已经有所选择了。”
他踏前一步,气势越加逼人继续开口,“若你选择所谓的中立,便是自缚手脚,将来战火燃起,你这刚铎一隅,真能独善其身?你我相交多年,我奉劝你还是多思量一番,做好准备吧,那一天不会太遥远了!”
“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坦康星皇看向炫裕,目露复杂,如同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一般。
“我行事从不会瞻前顾后,向来只问本心!”炫裕没有丝毫犹豫。
“道不同……”
坦康星皇沉默许久,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无比。
他深深看了炫裕一眼,那眼神中有痛惜,有失望,也有深深的疲惫,“炫裕,你好自为之,不送!”
说罢,坦康星皇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璀璨虹光,撕裂虚空,瞬间消失在茫茫深邃之间,只留下炫裕星皇孤身立于寂空之中,周身金辉明灭不定。
“我的选择,难道有错么?当年神机殿重诺邀我加入,被我拒绝婉拒之后不久,便发生了那次变故,你们必是担心我加入神机殿,就借故斩我初骨,以此手段阻我前路,这还是三纪殿么……”
炫裕凝视坦康星皇消失的方向,最终,发出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在冰冷的虚空中缓缓消散。
“坦康,临界之日恐怕已经不远,血雨腥风难免弥漫世间,我们来日如何相见?”
……
光流之中,忽然间天旋地转。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耳边是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呼啸,眼前是无数道流光溢彩,如同无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在虚空中疯狂穿梭、碰撞、湮灭……
下一刻,眼前世界骤然变化,曲晨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出现在了一片昏暗虚空之中。
与钧德太丞描述的死星陆安全营点,截然不同,无尽昏暗中,只有遥远处似有一个暗红星体,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其余所见尽皆一片朦胧暗黑。
“刚才那是空间乱流!?”
曲晨心中骇然,瞬间想起了当年在圣鸣涧中心禁区旁,被大金神族诸天金裘义追击时,被迫闯入空间乱流的经历,一瞬间出现在无数距离之外,刚刚那种感觉何其相似!
只是,之前自己明明是走入一条虚空通道,甚至已经看到一颗死星陆模糊的影像,为何自己会忽然进入乱流,难道是……
“炫裕?!”
曲晨眼中寒芒暴涨,心中瞬间有所联想。
蚁域之行,他完全没想到会是坦康星皇亲自相送,而那炫裕星皇也是同行,从那二人途中对话判断,坦康与炫裕应该是故友旧识,而且关系相当不错。
抵达蚁域边缘之后,坦康星皇准备亲自出手打开一条虚空通道,却被炫裕制止,言之数日前已经在诸人面前有所承诺,故而,最终炫裕星皇执意出手,击穿蚁域边缘界壁,让自己步入其中。
此刻异变,毫无疑问是炫裕刻意为之,是因为那骨爪!
只是坦康为何会默许此事发生,难道他在其中也起着某些重要作用?曲晨稍稍思虑,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坦康炫裕任何一人想要对自己如何,可以说只是弹指间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可原因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目前最为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里!”曲晨咬牙,很快放弃继续探究那些于事无益的脑补思索。
文铮给自己带来的消息中,蚁域那近百疑似已经开智的化阳层级妖兽,其栖息地都是临近蚁域中仅存的一些即将寂灭的太阳附近。
此刻目力范围内那唯一暗红星体,像极了从红巨星过渡向白矮星的太阳,如果文铮消息无误,这里恐怕就是蚁域之中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目光扫视四方,炼体之能极尽爆发,他在这黑暗虚空之中,终于隐隐看到了,这无边黑暗中相对最为特别的一片区域,虽然那里依旧是一片昏暗,却似乎隐隐有淡弱的光时而迸发。
那里,必然就是蚁域中心的方向!
方向既定,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展开极速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