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铁下巴”汉斯一行人在北境营地外上演了那出“泥地翻滚记”后,法罗夫和他手下的三个菜鸟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因为法罗夫深知,潜在的冲突并未消失,只是转入了地下。那些心中不忿的骑士老爷们,明着不敢再来硬的,但冷嘲热讽、故意在北境士兵采购或执行小型任务时制造些小摩擦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于是,法罗夫彻底化身为“救火队长”兼“调解员”。带着小弟们,像不知疲倦的工蜂,日夜在法兰克福城内城外关键区域巡逻。
哪里有多看了几眼的骑士聚堆,法罗夫就得“恰好”路过,打个招呼,闲聊几句,不着痕迹地提醒着大局为重;哪里可能有北境士兵小队与本地人接触,他也得提前到场,确保沟通顺畅,避免误会。
几天下来,法罗夫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快磨薄了,腿也快跑细了,钱包更是为了消弭误会而瘦了一圈。
好在努力总算起到了效果,直到阅兵前,双方虽然气氛微妙,但总算没有爆发更大的矛盾。
终于,万众瞩目的阅兵日到来了。
法兰克福城外的旷野被平整出来,临时搭建起了宏伟的观礼台。帝国各路诸侯、主教、城市代表齐聚一堂,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当年轻的皇帝在摄政王诺恩的陪同下登上主看台时,整个会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阳光照耀下,帝国的双头鹰旗帜和各色贵族纹章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法罗夫作为中层安保人员,被安排在观礼台侧后方的一片区域,负责维持一小片贵族家属区的秩序。虽然位置不算顶好,但视野足够开阔。
首先,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诺恩摄政的北境卫队,如同传说中的钢铁洪流,出现在视野尽头。
长枪方阵如同移动的金属城墙,缓缓推进。几百支长枪组成密集的枪林,似乎连天空的阳光都能挡住,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士兵们身着统一的深色胸甲,头戴样式简洁的铁盔,步伐沉重、整齐划一,每一次踏地都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巨人的心跳,撼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胸膛。
长枪兵们沉默无言,只有军官短促有力的口令声在方阵上空回荡。那磐石般的纪律和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瞬间压制了全场的喧嚣。
“看!他们走得多整齐!”市民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惊叹。许多普通市民、手工业者和小商人看得目不转睛,脸上充满了兴奋与自豪。
传说这些北境士兵纪律极严,从不扰民,而且大多出身平民,靠着勇武和纪律赢得荣誉。这让他们感到一种奇妙的亲近感。
不少被父亲扛在肩头的小孩,瞪大了眼睛,小手不自觉地模仿着握持长枪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对他们而言,高高在上的骑士是他们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的存在,但是眼前的军队代表着一种不同于传统贵族骑士的、可以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的荣耀。
当长枪方阵在观礼台前进行战术演示,瞬间由极静转为极动,平举长枪发出震天怒吼,如墙般冲刺,将一排排坚实的木人靶刺得粉碎时,市民区的欢呼达到了顶点,掌声雷动,许多人激动得站了起来。
相比之下,贵族区的反应则复杂微妙得多。一些年轻贵族面露震撼,低声交换着惊异的眼神;而更多年长、传统的贵族则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支过于“标准化”的军队。
强大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但屁股决定脑袋的他们也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深意,这无疑是对查理曼大帝建立了500年的采邑骑士制度提出了挑战。
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在贵族席的上空。
紧接着登场的是火枪兵与弗朗吉炮部队。与之前长枪方阵的严整相比,他们的队形显得松散,士兵们穿着更为轻便的武装,扛着造型笨重的火绳枪,或推着小巧却透露着危险气息的铜炮。
他们沉默地行进,其貌不扬,甚至如果细心观看的话,还能看到炮手身上的伤痕。这无疑引来了贵族席一些不屑的轻笑和私语。
然而,当火枪在表演区域停下,进行火力演示时,所有的轻蔑瞬间被粉碎。
“砰——!!!”
火枪齐射的轰鸣如同平地惊雷,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刺鼻的硫磺味甚至飘到了观礼台。远处厚厚的木板靶标被打得千疮百孔,木屑横飞。
“轰!轰!轰!”
弗朗吉炮的怒吼更是如同天神震怒,炮口喷吐出巨大的火焰和浓烟,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向远方的土丘,地动山摇,留下巨大的弹坑和漫天烟尘。
这毁天灭地的威力让整个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市民们被这从未见过的力量吓得捂住了耳朵,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带着一丝恐惧的欢呼,这是一种对绝对力量的原始敬畏。
而贵族席上,那些之前的嗤笑声戛然而止,自诩勇武的贵族也大都脸色苍白,眼神惊疑不定,一些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夫人花容失色,吓得瘫软在地。
这无疑让市民中多了更多的笑料。
随后上场的是诺恩的 “打工骑士团” 。他们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盔甲制式统一,骑乘的战马也经过挑选,步伐一致。
他们以严整的队形小跑而过,马刀闪烁,动作整齐划一,展现了不同于传统骑士的、强调集体协作的骑兵新风貌。这再次引来了市民区的喝彩,却让许多传统贵族感到更加不适——连骑士都要变得如此“千篇一律”了吗?
最后,为了满足帝国的政治需要,帝国传统骑士队伍作为压轴终于登场。
这支队伍色彩斑斓,极具观赏性。每一位骑士都如同行走的艺术品,华丽的盔甲、刺绣精美的罩袍、装饰着鲜艳羽毛的头盔,在阳光下争奇斗艳。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个个看起来威武不凡。
然而,与前面几支队伍的严谨高效相比,问题暴露无遗。他们的队形松散凌乱,完全是个人英雄主义的集合。
有的骑士为了向看台上的某位贵妇致意而脱离队伍,有的则为了展示自己昂贵的坐骑而故意让马人立而起,更有甚者,直接勒住战马,与路旁欢呼的少女搭讪,引得同伴哄笑,却让整个队伍的行进变得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市民区的欢呼声在这一刻明显减弱了,变得礼貌而稀疏。孩子们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向往变得有些迷茫,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些看起来最漂亮的“骑士老爷”,走起来却远不如前面的叔叔们整齐有力。
贵族席上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大诸侯和重臣们面色凝重,彼此交换着难以言说的眼神。
他们之前就有所了解,但等他们亲眼看到时,却还是发现自己估量少了。
一些敏锐者感到了深切的危机,另一些则陷入了对未来的茫然与无所适从。低沉的议论声在贵族席蔓延,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主看台上的小皇帝和诺恩摄政,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钦佩,有忌惮,更有对自身地位可能不保的深深忧虑。
这一切,法罗夫都看在眼里。这场阅兵,不仅仅是一场武力展示,更是一场无声的宣告,恐怕骑士老爷所向披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他此刻实在没力气去感慨时代变迁了。连着多日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加上今天在场边站岗、维持秩序、应对各种小状况,他感觉自己快累脱了皮,嗓子冒烟,只想找个地方瘫倒。
当盛大的阅兵式终于在一片复杂的气氛中结束,人潮逐渐散去,法罗夫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有气无力地朝着骑士团总部的宿舍挪动,脑子里只剩下柔软的床铺。
然而,他刚走到宿舍楼下,就被他的那位上司——如今看他眼神越发和蔼的大骑士——给拦住了。
“法罗夫,”上司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无论是之前的仲裁庭,还是这次阅兵前后的维稳,你都做得非常出色,头脑灵活,懂得变通,关键时刻靠得住。”
法罗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说些谦虚的话,却感觉连张嘴的力气都快没了。
上司似乎看出了他的极度疲惫,笑了笑,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暗示:“好好休息几天。接下来,恐怕有更重的担子要交给你。团里……乃至上面,”他微微朝皇宫方向抬了抬下巴,“都需要像你这样既懂骑士传统,又能适应新形势的年轻人。”
更重的担子?
说好听叫升官!
说不好听点叫犯了事惩罚更重!
法罗夫心里先是咯噔一下,想到未来更加劳心劳力的日子,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但与此同时,一丝微妙的兴奋感又像微弱的火苗,在疲惫的灰烬中悄然窜起。
法罗夫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挺直那快要散架的身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呻吟:
“为了骑士团!属下……随时准备着。”
真是痛,并快乐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