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孔雀着急。
因为生灵一旦踏入黄泉,就等于踏入死亡的领域之中。
不仅要遭受无处不在的死气侵袭,还要受到地狱黄泉本身规则的夹击。
这是比端木菱“死期”的权能更加高级的世界规则。
以林萧和小参仙如今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抗衡的。
若是迟了一些的话,只怕就要给他们收尸了。
若不是如此的话,她是决计不会和凤凰联手的。
孔雀的神光和凤凰的火焰前后夹击,圣刹魔主根本抵挡不住,那残破的身躯彻底灰飞烟灭……
天上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赤云。
但孔雀和凤凰都非常清楚,这并不是彻底的死亡。
圣刹魔主不知道还会在什么地方重生……
至于法明,他早就已经不知去向,孔雀和凤凰也不会在乎他这一条小杂鱼。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她们一起朝着黄的裂隙飞去。
可是……就在她们将要飞到的一瞬间。
那黄泉的裂隙之中陡然生出了异变……
一双两米左右的苍白的手,带着嶙峋的骨节,从黄泉那边伸出来,然后用力一扯,黄泉的裂隙便自动合上,一眨眼之后更是消失不见了。
此时一道火柱冲天升起!
这是凤凰的毁灭火焰。
她此时才杀到,未免有些太迟了。
通往黄泉的道路已经封闭。
凤凰和孔雀同时落到了地上。
孔雀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刚才那一只手,究竟是什么来头?”
凤凰完全没理会她,反而对着端木菱怒目而视:“你就站在这里看着?”
她的语气之中有很强的指责意味。
凤凰的脾气一向都很火爆,除了林萧,她谁也不会给面子。
但端木菱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她本来就心情不佳,听到凤凰的指责,一双冷眼扫过来,手中长剑带着神力的权柄也抬起来。
眼看着这两人要打起来,孔雀道:“你们现在打架有什么意义吗?还不快点想办法去黄泉拯救夫君!我都要急死了!”
“若没了夫君,我们可全部都要当寡妇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算是提醒了正剑拔弩张的两人,眼下绝对不是针锋相对的好时机。
端木菱又哼了一声,然后化作一道剑光拔地而起,朝着光明剑堂的方向飞走了。
而凤凰则是对孔雀道:“你留在原地,我去想办法。”
她说完也化作一道浓烈的火光,直接飞走了。
孔雀本也想去西方极乐搬救兵,但这里总归要有人看着的,她着急得在原地跺脚。
至于天上的圣母……
她已经重新获得了自由,融合了幽都万千的幽鬼以及无数恶念之后,她已经变得更强。
但是对于孔雀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
在她心目中,只有林萧才是真正重要的……
远方,长安。
自从神都毁灭之后,这一座长安城,曾经的西都,就重新成为了世界上最伟大、最繁华的城市。
这里是大地上商贸、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所有的文人骚客,以及那些怀抱着野心的年轻人,都会前仆后继地前往这一座城市。
这里既是梦想之地,也是残酷竞争的丛林。
如今,这一座古都已经迎来了全新的主人。
十日之前,长安已经被攻破。
北地席卷而来的边军锐不可挡,长安的神策军在损失了六成精锐之后,也只能举手投降。
大唐亡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好像上天也在哭泣。
天牢之中。
一缕光线从上方小小的窗口洒下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靠着墙,无力地坐着。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脸上还有许多脏污……
恐怕就算是熟识他的人,到了这里也很难认出来,眼前这位天牢死囚会名震天下的儒道圣人——张旭。
他身上浩然正气的光辉已经荡然无存,手脚都被捆龙索束缚住,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浓烈的血迹,正在不断地喘息着。
苟延残喘——这四个字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长安一战,他已经竭尽全力……
但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
天上书院和皇图天策府已经被彻底捣毁,儒家三大支柱已经去了其二。
和他一向都很不对付的皇图天策府府主冯岳,也在长安一战之中战死殉国。
他本来也想殉国,但魔主已经下了命令,若他敢自杀的话,那就剿灭天下儒教,杀尽天下儒生。
所以他才会留在这天牢之中,苟延残喘。
他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以他的气节,决计做不了贰臣。
更何况,从他做宰相开始算,皇帝也绝对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几乎是全方位的信任,还将帝国的财政、兵权都交付给了他。
他自觉自己还算有几分才华,实在是想不到,为何自己会落到这一副田地。
他和皇帝,最后留在史书上的名声,也应该是失败者这三个字吧。
他一向都渴望自己的名字能名垂青史,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他也算是做到了。
以后提及亡国君臣必然有他的一份。
他靠着墙,充血的眼睛盯着牢房的天花板。
过去种种逐渐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他从十岁进入天上书院,就是被作为院长培养的。
从那时候起,他的身上就自带一圈旁人难以企及的光环,谁都知道他是天生的儒道圣人。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是带着救世的使命而降生的。
后来他去了天下各处学习采风,松州、云州、南越州……
他深入田间地头,和老农一起劳作,也和那些修真世家、王公贵族一起骑马射箭交游……
在他前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唐还是煌煌大国、中央王朝,他从来没想过大唐竟然会有败亡的一天,而且还是在他的手上。
他又想起来,那一日林萧来长安和他告别之时问的一句话。
“是否…我们推翻女帝,这件事错了?”
他们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吗?
若女帝还在的话,天下必然不会离心离德,大唐应该还是王朝永固,万国瞻仰
他又想起了,杨州治水、松州镜湖之战……还有那句谶语。
“魔祖滴血,祸星降世。”他低低地重复这八个字。
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
若是这世上的事情早就已经注定好结局的话,那参与这些事件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难道所有人都只是世间大棋盘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运动,然后走向必然的结局吗?
自从女帝陨落之后,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身不由己的感觉,以及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他用尽全力,重建军制,恢复了神策两军的战斗力,又安抚天下间诸多的节度使,然后向东用兵,收复了不少失地,扩大了朝廷的财政收入。
可是每当他的事业开始有些起色的时候,总能产生更大的变数,将他之前的心血彻底摧毁,并且带来更大的危机。
就比如,他本来已经派了五千军马去掌控湘州,湘州地方还有各大家族已经俯首称臣,准备乖乖听话了。
结果军马才到湘州,逍遥道就起事了。
他那五千军马,还有好几个学生都被斩首,做了逍遥道的活祭品。
还有北方军事的演化,他好不容易按住北方的几位节度使,已经做好了分而击破的政治打算。
结果魔祖出现,将四大节度使直接招至麾下,统一了整个北方。
要说成功……
他只有和林萧、端木菱一起的杨州治水,以及西北征战这两件事是成功的。
杨州治水,福佑了上百万百姓。
西北征战,他横扫蛮族和叛军两千里,定鼎了西北格局。
他还以为是自己文治武功的才华……
这两件大事的成功,当然和才会有关。
但也决计不能忘记了高堂上那位最高统治者女帝的影响力。
女帝只是坐在庙堂之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可以作为他的靠山。
失了这一座靠山,才知道自己出来做事有多么困难。
也罢。
这一生戎马,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史书若是要写亡国之臣,就让他们去写好了。
张旭他已经认命……
牢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张旭看到两个魔宗长老押解着一个儒生过来。
这儒生戴着夹板,周身鲜血淋漓,就连走路也不稳,全身一直都在发抖,看起来一副随时都要死的模样。
魔宗长老将这个儒生押解了进来。
张旭急忙起身去迎接。
这个儒生走过来的步伐愈发踉跄,张旭急忙去扶住他,却摸到一大把骨头,这儒生已经是骨瘦嶙峋。
“陈祭酒,你这是?”
原来这个儒生是天上书院的三大祭酒之一。
张旭一边说话,一边将目光瞟向那两个魔宗长老。
两个魔宗长老倒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天牢内部,盯着他们而已。
张旭一时之间有些不解,不知道魔宗的人要做什么。
接着他就听到陈祭酒道:“大人,我是来和你说一些事情的。”
“陈祭酒,你说。”
陈祭酒长叹一声,道:“张大人,魔宗下了命令,说你若不投降的话,她就一天杀一百个儒生,就推在玄武门之外斩首。”
张旭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愤怒,极端的愤怒!
“她要杀就杀我好了,对付别人算什么本事!”
陈祭酒道:“魔祖当然也知道你不会投降,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张大人,我们这帮老骨头死不足惜,吃了大唐多年俸禄,以身殉国也没什么,但她杀的可都是那些年岁不足十六的孩子啊。”
“她这是要从根本上斩断我们儒家的根!”
张旭听了之后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他早就知道魔祖会乱来,但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肆无忌惮。
“她夺了天下,难道不用教化百姓吗?没有了儒道,谁来帮她们教化百姓?”
但陈祭酒却道:“张大人,你难道忘记了,魔宗本来就是阴阳、兵家、农家、名家、墨家诸多学说糅杂而成的团体,哎……我们儒道统治世几千年,或许也是气数到头了。”
张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今日……今日已经杀过了,就在玄武门外,魔宗的白蚁仙尊者亲自监斩,杀了一百儒生,大人……”
张旭如临深渊。
他并不怕死,为了气节,他可以随时去死。
但眼下面对的,是比死亡更加复杂的局面。
张旭转过身去,面向墙壁,长叹一声,道:“她想要我投降,这样一来,天下儒生也就有投降的道理了,圣人都能投降,我为什么不能?”
“这样儒生也就能为她所用了,不然的话……不能使用的话,倒不如将所有儒生都毁灭。”
“这就是所谓的魔道。”
陈祭酒在背后轻轻地道了一声:“大人,昨日皇上……陛下他也已经投降了,他现在只等封做公爵,然后离开长安。”
张旭这才慢慢转身去,看向陈祭酒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复杂。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以说,是他和林萧一手扶着英王登上大宝的,而英王也报答了他。
几乎和他共享了唐庭的所有政治权力。
而陈祭酒的言下之意,可以说已经非常明显了。
连唐朝皇帝都已经投降了,你一个做臣子的,已经没了效忠的对象,又何必苦苦坚持呢?
张旭喃喃地道:“连皇帝陛下也投降了吗?”
“是啊。”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之间陷入到了巨大的沉默之中。
过了片刻之后,陈祭酒才道:“皇帝陛下昨日还在天牢之中,今日已经离开天牢了……想必,魔祖为了取信天下人,一定会兑现诺言的吧?”
张旭问道:“什么诺言?”
“她要放皇帝、皇后一马。”
张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回应才好,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甚好。”
“那大人你呢?”
面对这个问题,张旭又沉默了。
如此局面,叫他如何做抉择呢?
陈祭酒道:“大人若是选择……选择和皇帝一样的道路,最好在明日午时之前,不然还会有人白白牺牲的,那些都是无辜的孩子……”
张旭听完,心中有一团愤怒的火焰,可到头来,他连要骂谁都不知道。
长着他也只能有气无力地道:“陈祭酒,我知道了。”
陈祭酒也是拱手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大人。”
他说完又朝着天牢外面走去。
那两个魔宗长老也关上了牢房的大门。
可才走到一半,陈祭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发力,狠狠地冲出去,一头狠狠撞在了外面墙上……
张旭也听到了这一声响,急忙转头去看。
就看到陈祭酒躺在地上,已经是七窍流血……
两个魔宗长老蹲下,捣鼓了一阵道。
“已经没气了。”
“他就这么死了,我们要不要承担责任啊?”
“他自己撞死的,关我们什么事情?”
张旭抓着牢房的玄铁栏杆,因为太过用力,十指已经抓出血来。
但他自己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
事到如今,他又要如何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