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宣目光灼灼地笑道:“这可不是我养的兔子,是我二哥养的。二哥素来喜欢养一些小宠物,经常在路边捡些小动物,带回来养。”
一直坐在亭内的萧茗站起身来,绕过梅树看过来,看见雪地里的秋家娘子,忍不住轻轻皱眉。难怪四弟一直拉着他坐在这里喝茶赏景,原来是算准了秋家七娘走这条路,然后用一只小兔子去钓人家。
可惜了,那女娘远不是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
这个女娘,美的嚣张,过于嚣张了,女子若是只有美貌不足为惧,若是既有美貌又有手腕心智,势必要生出事端来。
秋家七娘是后者。
秋长歌看着一身宝蓝锦衣华服的萧茗,再见萧家四郎今日也是一身月白华服,一白一蓝,端的是世家清贵子弟的做派,微微福了福身子,将那只小兔子抱到一边,说道:“不敢打扰两位郎君雅兴,这只兔子还望郎君抱回去。”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萧宣一步上前,手中折扇拦住她,微微咬牙道:“秋娘子这么急就要走吗?那日赏梅宴,是在下唐突,还未向娘子道歉。”
秋长歌微微侧身,神情冷淡道:“四郎君客气了。”
那日萧宣是想以她为祭,推掉皇室联姻,若非她机灵,又有萧霁相助,如今也不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萧家四郎,外面温厚文雅,内里却十分的狠辣。
秋长歌懒得与他多说一个字。
萧宣见状,脸色微沉,握紧手中的折扇,果然那日将人得罪狠了,秋家七娘是个记仇的性子。
“二哥。”萧宣不想放她走,求救地看向一边的萧茗。
萧茗将一切看在眼中,见四弟对她穷追不舍,根本不是萧璧口中的那样,微微皱眉,说道:“园中积雪难行,娘子还是从游廊那边过去吧。”
秋长歌点头,后退一步,从旁边的游廊上去,余光看了一眼那只一蹦一跳的兔子,见萧茗走过来将小兔子抱走,这才头也不回地往水榭厅走去。
直到秋长歌的身影消失不见,萧宣这才沉着脸回到梅园的亭中。
“二哥,你刚才为何不拦住秋家七娘,祖父将她许给萧霁,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古怪。”
祖父怎么可能会过问这等小事,朝堂上的事情都够祖父忙的了。这事就是很古怪。
萧茗见他心浮气躁的模样,摸着膝盖上的兔子,淡淡说道:“四弟,你心乱了。”
萧宣深呼吸,一言不发地坐在石凳上,没错,他的心确实有些乱了,这几日回到院中想起赏梅宴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原本就是他临时起意,用来逃脱枷锁的局,但是事情走向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秋家七娘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慧,也要冷漠,对着他这种权贵世家的子弟,竟然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她越冷,他确实想征服。
萧霁那种阴暗爬行的私生子有什么好的,跟萧霁不如跟他!
萧宣:“我只是不服,祖父为何要对萧霁另眼相看,将秋家七娘只给他!这些年,祖父对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
他也从未将萧霁当一回事,结果关键时刻,祖父竟然选萧霁。
萧茗摸着膝盖上的小兔子,淡淡笑道:“人都是趋利的。就像这只兔子,见秋家娘子温柔美貌,便蹲人小娘子的裙摆上,可怜兮兮地想要跟人走。
在兔子心中,我们不如那女娘香香软软可爱。祖父不选萧璧,不选你,而将最美貌的女娘指给萧霁,或许你们在祖父心中都不如萧霁重要。”
萧宣无语:“二哥,你这话挺气人的。”
萧茗:“实话。”
萧宣:“我不信,就算萧霁真是祖父的私生子,那也是来路不明,入不了族谱,也无法承认的存在。”
萧茗眯眼,淡淡说道:“不入族谱,或许本身就很特殊。”
被萧宣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这些年家族祭祀,萧霁是从来不出现的,父亲母亲不曾提过让他入族谱,祖父祖母也只当他不存在,祖父不是那等冷酷无情、敢做不敢当之人。
若是萧霁真的是他的私生子,祖父对他只会更加亏欠,让他认祖归宗,好好栽培!但是这些年祖父的做法,更像是让所有人都无视他的存在,好似萧府没有这么一个人。
萧茗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萧霁并非萧家之人?这怎么可能呢?
萧茗摸着瑟瑟发抖的小兔子,眯眼说道:“不如我们试一试?!”
萧宣眼睛一亮:“如何试?我找人打萧霁一顿?不过那小子耐揍,打他一顿应该没什么反应,不如我去求祖母,毁了他和秋娘子的亲事,看看萧霁的反应?”
萧茗一眼看穿他的那点心思,但是没有阻拦。萧霁这些年在萧府格格不入,也是时候探探他的底细。
萧宣见他默许了,喜出望外,拉着他就去水榭厅:“走啊,戏曲都开始了。”
今日他就将这桩碍眼的亲事搅黄了。
*
秋长歌沿着九曲游廊往水榭厅的方向走,转过几个弯,就听见前方有戏曲声传来,再往前走走便看见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
水榭厅外搭了一个戏台子,萧家老夫人带着女眷就在外间坐着看戏,周围足足烧了六个炭盆,夫人们还围着毛茸暖和的围脖,一边看戏一边闲聊,暖炉冷了就换一个,一派富贵悠闲的场景。
“七娘,你怎么才来。”秋落霜坐在最后,看见她,连忙从旁边起身出来,将她拉到了最后方,低声说道,“你就和我坐一处,今日的宴席只管吃,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话。”
秋长歌抿唇,笑盈盈地应了。若是有一日秋落霜不想在萧府过了,她会帮这位姑母走出这豪门深宅,好好安顿她的后半生。
戏台上唱的是白娘子传,梨园最火的戏,讲述了一对深情的人妖恋,秋长歌鲜少听戏,对戏曲没什么研究,只听了一耳朵,就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这戏曲对深宅后院的夫人娘子们却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白娘子这样要得道升仙的大妖,为了报恩嫁给一个书生,从而演绎出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就连老夫人这样的女子都忍不住为这凄美的爱情落泪。
秋长歌垂眸轻笑了一声。
秋落霜吓了一跳:“你笑什么。”
秋长歌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她脑海中的版本却是另一个版本,和戏曲里唱的截然不同。这个版本的结局无比的残忍现实。世人流传的那些不过是美化杜撰的结局,而且都是偏男性视角。
因为这世道,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执笔者从来都是男子,所以史书也罢,戏曲也罢,都是以男子的视角写的,也世代流传了下来。
那些祸国妖姬,红颜祸水错大概就错在她们没有走到当权者的位置,无法为自己撰书鸣冤吧!
一曲终了,女眷们纷纷落泪,纷纷叫好,大夫人还给梨园戏班子打赏了。
戏班子喜出望外地上前来接了赏赐,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
大夫人十分满意,扫视一圈,见秋落霜和那美貌的孤女低头窃窃私语,不悦道:“秋姨娘是觉得这戏唱的不好吗?为何大家纷纷动容,唯有你和秋娘子不为所动?”
秋落霜脸色一白:“妾不敢,只是想到了七娘与白娘子一样孤苦无依,有些感慨。”
老夫人:“倒也不必如此,日后秋娘子嫁给萧府的庶子,也算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萧府难不成还会亏待你们小娘子不成?”
秋落霜低头:“是,老夫人菩萨心肠,大慈大悲,妾是为七娘高兴,为她高兴。”
秋落霜闭门思过这段时间,性情转变了不少,不过秋长歌却听的有些不喜,也没有说什么。若人世故圆滑,那必是吃尽了苦头,这世间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我看秋娘子是觉得戏曲里唱的可笑,这才发笑不语的吧。”萧家四郎的声音远远传来,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水榭厅外。
秋长歌见他阴魂不散,嘴角抽搐了一下。
“四郎这话是何意?”
萧宣和萧茗并肩走来,拜见了祖母和一众夫人们,笑道:“祖母,刚才我和二哥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见秋娘子在发笑,不是娘子为何而笑?”
萧茗目光深沉地看她,这女娘倒是屡屡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那日在秋意居,她一个青州偏僻之地的女娘,仪态气势比镇国公府的娘子还要足,去一掷千金的地方泡澡,出事了还能指使萧家三郎来接她。
今日众人听戏曲,独独她发笑。这戏曲很可笑吗?
秋长歌:“……”
秋长歌见众人都看过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面上不喜,秋落霜已经吓得脸都白了,知道今日萧宣是和她杠上了,于是起身淡淡说道:“回老夫人和诸位夫人,七娘听过另一个版本,于是不曾感动落泪。”
大夫人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蛋,咬牙想着,万幸这女娘许给了萧霁那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不然府上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大夫人:“你且说说什么版本。”
秋长歌淡淡说道:“我听过的那个版本,是一个游方道士说的,不知真假,诸位夫人只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许郎君发现白娘子的真身之后,在端午那日用雄黄酒对付白娘子,并且将她炖成了肉汤,分发给了百姓。”
水榭厅前,女眷们吓得大惊失色,大夫人厉声道:“快快住嘴,这是哪里听来的歪门邪说,也能拿到老夫人面前来胡说八道!”
老妇人闭眼念着阿弥陀佛。
一边的萧茗和萧宣看她的眼神古怪且震惊。
秋长歌越过他们二人,看向姗姗来迟的萧霁,他依旧还是那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襦衫,墨发只用一根桃木枝盘起来,一张俊美的面容低眉如菩萨,杀人时也手起刀落,面不改色。
她说的这个惊悚版本,萧霁自然也听到了,他站在游廊的柱子边,神情淡漠,好似听到了,也好似没有听到,只是许久扯了扯唇,无声地说了一句:“我不是许郎君。”
秋长歌眼眸弯起,露齿一笑。懦弱的人才会恐惧,强者无所畏惧。
她本无意试探,只是萧霁的反应让她倍感安心。若是她是那大妖,萧霁也不会做那许仙。这世间人来人往,唯有他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秋姨娘,你家侄女是疯了还是傻了?好端端的宴席非要说这样败兴的事情。”二夫人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呵斥着秋落霜。
秋落霜已经吓傻了,被呵斥也没反应过来。
那样凄美的一段人妖恋,在七娘口中怎么就变了味呢?男人难道都如此薄幸,不值得托付吗?
秋长歌垂眸道:“是七娘妄言了,不该听老道胡说八道,扰了夫人们的雅兴。七娘这就退下。”
今日有萧宣在,这顿夹生的饭可见是咽不下去了,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招在等着她,合院的事情只能让萧霁去解决,她还是回青花院睡午觉吧。
老夫人回过神来,说道:“罢了,也是我们问你,你才说的。让戏班子都散了吧,今日也听倦了,等老太爷和老爷们过来就开席。”
到底是老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戏曲听听就罢了,这些年风风雨雨的什么没见过,人性凉薄,何必想不开去考验人性。
那边萧宣和萧茗对视一眼,眼底俱是深思。只是两人所想截然不同,萧宣狂喜,秋家七娘,竟然是这样凉薄冷性之人吗?那她和萧霁定然没有感情!嫁谁不是嫁,若是所嫁高门她应该更愿意呀!
萧茗则目光深沉,秋长歌,比他所想的还要冷漠清醒,这么清醒的一个女娘为何要嫁给萧霁?萧霁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价值吗?
祖父也是,为何选了萧霁!
他顺着秋长歌的视线看去,看到和下人们站在一处懦弱无能的庶子,眼眸幽深,凡事皆有痕迹,一定是他遗漏了什么,萧霁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