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田翎稚就被后院叽叽喳喳的动静吵醒了。
她扯了个披风搭在身上推开门的时候,老三正蹲在桂树下,用弹弓瞄准枝头缀满的桂花。
“朗儿!”她刚开口,老三手腕轻抖,铁弹珠擦着花枝掠过,金灿灿的桂花便簌簌落进铺开的粗布里。
七岁的孩童得意地晃着弹弓:“娘亲您昨天说给我们做桂花糖藕,你看看我打的这些桂花够用吗?
田翎稚低头一看,粗布上已经积攒了厚厚层鲜桂花,足有一指厚。
“够了够了!”她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块枣泥酥:“不仅够还能多出来不少,去叫老四起床。”
话音刚落,老四捧着账本从柴垛后钻出来,发梢还沾着稻草:“今日采买需银二钱七分,其中鲜藕二十斤占……”
“停停停!”田翎稚用竹篾轻轻敲他算盘,“去帮我把石臼搬过来吧!”
老四却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滑轮装置:“试试这个吧,可能会很省力……”
他麻利地把石臼绑在井轱辘上,转头又往账本添了笔:改良器械费,折合三文。\"
阳光漫过院墙时,小五抱着个陶罐摇摇晃晃过来。
今天田翎稚给他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裙上沾满泥点,琉璃似的眼珠却亮得很:“娘亲看!”罐里挤着七八只青壳螃蟹,正吐着泡泡打架。
“这是你抓来的吗?”
小五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关二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我今日刚得了一些新鲜的螃蟹,给你和安娘子一些,你们分着吃,要是喜欢知会我一声,我再来淘弄。”
田翎稚本想请他进来坐,他推脱这赌坊还有事情要忙,赶着回去了。
她想起前日教孩子们念的“菊黄蟹肥秋正浓”,不禁莞尔:“咱们小五最会找吃的,一点也亏不了嘴。”
西厢房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
萧泽鸿与萧泽扬抬着竹匾出来,匾中晒着的橘皮撒了一地。
老大素来沉稳这会儿也红了脸:“泽扬非说《山家清供》里橘瓤可制醒酒汤,我想弄些醒酒汤给娘喝,没想到……”
“本来就是!”老二抓起一片橘皮,“《饮膳正要》也记载...”
眼看着他又要长篇大论,老三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糕,含糊的争辩声混着糕屑喷出来,惹得小五咯咯直笑。
田翎稚系上围裙,将淘洗好的糯米塞进藕孔。老大蹲在灶前研究火候,忽然从灰堆里扒拉出个泥团:“娘,这个桂花鸡好像熟了。”
田翎稚从灶堂里把桂花鸡扒拉出来,外面的硬壳还冒着热气。
老三抡起木锤,两三下,敲开硬壳。
刹那间混着荷叶香的鸡肉味四散开来,引得兄弟几人,口水不止。
“娘,我可以吃吗?”老三小心地问,最近因为伙食好,他的体重见长,娘说要控制。
可是这样的美味在眼前,那个人还能忍得了?
“能吃,能吃,都能吃!做的就是给你们吃的。”
兄弟几人围着桌子吃了一整只桂花鸡。
日头攀上榆树梢时,田记门前已支起长案。
老三踩着板凳挂上\"秋味三绝\"的木牌,老四在旁拨着算盘报菜名:“桂花糖藕三文一段,蟹酿橙五文一盏,叫花鸡二十文半只...”
他们吃掉的今天也要赚回来才行。
“田娘子!”东街布庄的周娘子挎着竹篮过来,“昨儿说的那醒酒汤可有了?”她身后跟着个面生的货郎,扁担两头竹筐里满是青皮橘子。
田翎稚舀了碗橘瓤醒酒汤递过去:“您来的正好,昨天送去我家的橘子啊,那简直好的没话说,那,这就是我家老二用橘子做的醒酒汤,您尝尝!”
货郎憨笑着搓手:“娘子要的三十斤都在筐里,按您吩咐留了青皮。”
街边忽然传来马蹄声,穿靛青短打的汉子勒马停步:“可是田记掌柜?”他翻身下马,行礼,从鞍袋取出个缠枝纹食盒,“我家主人昨日尝了了贵店的卤味,特命送来些西域胡饼当回礼。”
那个西域的胡商?
小五踮脚要掀盒盖,被老大轻轻按住。老二却已捧起块胡饼端详:“这饼用安息茴香和面,烘烤时刷了蜜水...”话没说完,老三已经掰了块塞嘴里,烫得直哈气。
老四摇头,“唉,三哥怎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货郎突然“哎呀”一声。众人回头,见两筐橘子被驴子撞翻,青皮果子滚了一地。
老三作势要追那逃跑的毛驴,田翎稚拦住他:“朗帮周姨把橘子捡起来,鸿儿你去西边药铺讨些艾草——碾碎了拌在橘皮里,防虫蛀最好。”
太阳西斜的时候,田翎稚正在教小五缠蟹酿橙的麻绳,就见金樽楼的一个伙计探头探脑。
老四立刻晃着算盘上前:“怎么贵客可是要订席面?十桌以上才送醒酒汤...”
那伙计被发现,灰头土脸扭头就走,正撞上拎着鲜鱼归来的老三撞个满怀。
鲈鱼在竹篓里扑腾起水花,溅了伙计一身泥点,看样子那褂子像是新做的。
田翎稚忍着笑递上块胡饼:“小五,去给哥哥擦擦脸。”女娃举着沾满糖藕蜜汁的帕子扑过去,那伙计见小五立马跑了回去。
这一家人看着都挺人畜无害的。
傍晚田翎稚在账本上勾完最后一笔。老四捧着沉甸甸的铜钱罐嘀咕:“今日盈余比昨日多四钱八分,因那西域胡饼引得路人驻足...”小五趴在她膝头打盹,发间还粘着半片桂花。
“娘你看!”老三突然从后院窜进来,手中竹竿挑着盏橘皮灯笼。掏空的橘壳里塞着艾草,点燃后泛起暖黄的光。老二摇头晃脑地吟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当悬于檐下..……”
田翎稚笑着将灯笼挂在门楣,却见萧道寒立在街角。他手中拎着捆新鲜莲藕,衣摆沾着河塘泥渍,小五迷迷糊糊伸手:“爹爹的藕..……”
晚风掠过檐下风铃,带着糖藕的甜香飘向长街尽头。对面街金樽楼的红灯笼晃了晃,终究没压过这盏橘皮小灯晕染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