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承认自己是燕国降将?”
“是的,这是林夔亲口承认的,大人,您说他是不是依旧心怀故国啊...”
正视自己是谁么?
林夔,你这家伙还真是心怀坦荡。
剑门关的阳光下,陆机看着眼前人似笑非笑,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再也忍不住,变成了哈哈大笑,随即突然停止。
“如此一来,我无忧矣。”
陆机不怕林夔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反倒担心的是林夔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忠心,本就是自己胁迫他归降的,要是搞得那么肉麻,那就有点假了。
陆机反而不信那样的人会忠于自己。
现在林夔的表态就很好,迫于无奈,不得不从。
这种强迫别人的快感总是如此迷人。
这才叫天下英雄尽入吾彀!
“大人的话,卑职没有听清...”
“无妨。”心情正好的陆机从袖中抽出一条女子所用的桃红色手帕,上面绣着一个林,那人目视手帕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眼前,连忙小心收好。
“给林夔,告诉他这是本座赐给燕国降将的奖励。”
想要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多吃草。
一条属于林酩的手帕,想必林夔看了之后会懂自己的心思吧?
没懂的话也无妨,刚好证明他在装傻。
装傻的林夔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
“林将军,大人听闻您大败铁龙城,交给下官了一条手帕,说是犒赏您这位燕国降将的,下官这次回京,特意绕路呈给您。”
看着那条熟悉的手帕经由他人之手递到了自己桌前,林夔压抑着自己狂涌的心潮,手中抄写经书的毛笔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此刻将军府的晦暗灯火衬得他那双浑浊老眼好似深潭一般,至少站在林夔对面的人看不透这个燕国降将的喜怒。
“那就谢过陆相美意。”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么?”
“你想听什么话。”
林夔将笔置于一旁,眼皮抬了抬,目光中的锋芒刺得那人不禁退后半步。
或许是觉得丢脸,慌乱中那人想起了自己刚进昌安时听到的传闻,顿时心生一计想要扳回一城,只见他话锋一转,质问道:“听说您这里前几日丢了一份情报,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
“找回来了,涉事者尽数灭口。”
林夔这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卑职能看看那份情报么?”
这一次,林夔终于抬起了头,用一双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但是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查我的底。
“那好,那好...”这人一边心中暗骂自己真是自讨没趣,一边拱了拱手作势便要离开。
就在他即将从门内出去时,只听林夔在他身后淡淡道:“朔方郡。”
“朔方郡?林将军此言何意?”面对林夔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人不解道。
“告诉陆机,铁龙城布置的几处伪装我已经识破,他的主力目前就潜藏朔方郡,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么?”
“好,好,好!林将军,您果然是...”
“滚。”说完这些的林夔再懒得废话半句,甚至就连那人的奉承都没有说完,强横的修为就瞬间将他推到了昌安城外。
四下无人,林夔用指腹小心摩挲着手中细腻的帕子。
在他眼前,刚刚抄写过的经书上文字突然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墨梅,旋即洇成了一团黑色。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这条女儿出生时自己亲手编织的手帕上留下了一丝极细微的浩然气,一直与女儿命脉相连。
这是他和女儿的小秘密,再无他人知道。现如今手帕回到了自己手里,可是手帕中蕴含的那一丝浩然气却不知所踪。
结果,不言自明。
林夔的拳头反复握紧而后松开,他在心中冷笑,愤怒如黑暗中蓦然升起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这个父亲的心。
陆机终究是弄巧成拙,想来他的本意是想借这一方手帕来拉拢自己,证明女儿还活着,自己只要乖乖任他摆布,有朝一日父女总会相见。
既然女儿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他不会再听任何人解释。
这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紧咬牙关,他的嘴因为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甚至有小股鲜血已经溢出了嘴唇,但是他浑然不觉。
林夔看向了舆图的朔方,目光极冷。
与此同时将军府书房内的一切被一股强横至极的浩然气撕碎,无声地化作齑粉。
“本来要再等等,由我亲自动手。但是现在,他们都将为你陪葬,我的女儿...”
......
朔风卷地,残骑远望。
萧万世与二十六骑如同离弦之箭,又似风中残烛,在广袤的荒原上亡命奔逃。
身后晋军追兵的烟尘虽已甩脱,但连日血战、精神紧绷带来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将他们从马背上扯下来。
马武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全靠身边袍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而他身旁的弟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浸透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马鞍滴落,在冻土上留下断续的暗红印记。
更有甚者,脱力之下连握紧缰绳的手指都开始痉挛,只能咬着牙,用腰带将自己粗糙地绑在鞍鞯之上,任由战马带着自己颠簸前行。
驮着龙骑战士们的战马更为凄惨,良驹无不口鼻喷涌白沫,喘息如鼓火时的风箱。
“大人...标记...左前方!”
一名龙骑声音嘶哑,强撑着指向一处不起眼的、被风沙半掩的岩石凹痕——那是大燕龙骑特有的联络暗记,形似龙爪掠过。
旁人见了会以为是风沙磨蚀,龙骑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们的标记。
“看到了!”萧万世精神一振,干裂的嘴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弟兄们,撑住!快到了!跟着标记走!”
希望是最后的强心剂。
一行人循着时断时续、需要极敏锐眼力才能辨别的标记,在偏僻荒凉的地貌中艰难穿行。
每一次发现新的标记,都让那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他们绕过枯死的胡杨林,纵马趟过冰冷的浅溪,避开可能存在的晋军游哨,朝着标记指引的方向——朔方郡的核心区域蹒跚而去。
那里已经被铁龙城改建成为中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