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拍打着岸边发黑的礁石,泛起灰褐色的泡沫。
周云一直站在海岸线上,任由海风裹挟着腐烂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
“小云,你确定是这里吗?”江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驾驶的飞船悬浮在离地三米处,引擎喷出的气流卷起沙尘。
拾荒者已经散开警戒,在这些人里面,能看到重新站起来的郝仁。
在拾荒者的帮助下,他安装了两条机械义肢,虽然是平日里收集起来的破铜烂铁,但至少能正常行动。
周云点了点头,她一直盯着海平面。
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一周前,那种无法抗拒的冲动突然攫住了她。
她仿佛听到了林一哥的声音,催促着她立刻出发。
然后,在风的指引下,周云找到了南方这片被遗忘的海岸。
江晨不放心,出发前还特意通知了陆临海和安娜。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桃花源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吴昊给陆临海安排了两名警卫员,与一支戒备队暗中离开。
安娜必须留在Reform监视斯德瑞尔,再加上人手不够,安成道便一人赶往这里。
当他们全部抵达后,海面上有一团模糊的阴影正逐渐靠近。
随着距离缩短,阴影显出轮廓。
那是一艘船,造型怪异,不像任何人类制造的船只。
大量藤蔓几乎覆盖住整个船只,绕成船体骨架,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抬头望去,他们看见甲板上一朵正在凋零的花。
花瓣边缘卷曲发黑,随着船只越来越近,他们还看见整艘船布满锯齿状的缺口和撕裂伤。
藤蔓上挂着一些不知名的异类残肢,仿佛经历过不同程度的恶战,船身倾斜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自身的重量压垮,却又奇迹般地继续向岸边移动。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一个拾荒者有些好奇,忍不住向前走去。
就在距离船体还有不到五米时,几条藤蔓突然暴起,朝着那人抽去。
“小心!”陆临海的动作很快,手臂上鳞甲覆盖,瞬间出现在拾荒者身前。
安成道身边刀刃盘旋,江晨同样眉头紧锁,准备随时动手。
可奇怪的是,那些藤蔓突然停住了。
藤蔓尖端微微颤抖,像是在辨认什么。
然后,它们缓缓缩回。
船体上的藤蔓开始松动,脱落,露出下面斑驳的金属船体。
“那是......诺亚号。”江晨的眼里多了一丝惊讶。
三年前离开大陆前往极北之地的诺亚号,为什么会从南方返航?
船体上的藤蔓大片剥落,最后只剩下船头那株一人多高的植物,在咸腥的海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这些藤蔓......难道是......”陆临海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大喊着张成和花的名字,跃上了甲板。
可他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久久没有回应。
那株植物通体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主干上有无数细小的伤痕。
当陆临海靠近时,它微微晃动,几片枯叶飘落。
“花?”陆临海轻声呼唤。
似乎是在回应陆临海的呼唤,植株的主干裂开一道缝隙,像是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苞。
陆临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距离那株植物还有十公分时,缝隙突然扩大。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那株植物内部,一个人类的头颅静静地悬浮在透明的黏液里。
黑发如同水草般漂浮,面容苍白却完整,眼睛紧闭如同沉睡。
头颅下方连接着数十根细如发丝的藤蔓,它们微微搏动,像是在输送什么。
陆临海的膝盖重重砸在甲板上。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有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认识那张脸——昨天还出现在他梦里的脸,三年来他每天都会想起的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啊——”
那声嘶吼撕破了海岸的寂静,惊起一群变异的海鸟。
船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郝仁的视线焦急地扫视着船体,寻找着顾问的身影。
他始终相信张成会回来,带着文明的希望回来。
直到陆临海的嘶吼钻入他的耳膜,那种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失去至亲至爱时,人类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安成道反应最快。
他脚尖轻点,悬浮的刀刃在空中形成阶梯,两三步就跃上了甲板。
当他看到那株植物里的景象时,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踉跄了一下。
“张成......”安成道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植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些细小的藤蔓开始枯萎、断裂。
头颅缓缓下沉,最终落在陆临海颤抖的手中。
张成找到了保存冰晶文明的方法,只是这方法的代价,是他自己。
他将自己的大脑当做储存冰晶的容器,当自身承受的文明即将抵达临界值时,让花斩断了他的头。
利用花的藤蔓维持大脑的生机,那么,即便身体其他部分死亡,只要大脑活着,冰晶就会继续留在其中。
花的藤蔓代替血管,为张成的大脑供氧,黏液维持着细胞活性。
这是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生,保证已经进入大脑的冰晶可以被花带回去;死,让冰晶停止自动融入。
张成的计划成功了,当花将他的头吞入体内后,冰晶真的停下了。
花只要能将张成的头带回去,见到其他人后,停止输送生机,当自己真正死去的时候,冰晶便会重新出现,供其他人分析研究,将带回来的部分文明完全继承。
只可惜,花的返航并不顺利。
她无法独自控制整个诺亚号,只能利用藤蔓将整个诺亚号全部包裹,与海洋中的其他异类厮杀。
花朵日渐枯萎,预示着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但花履行着与张成的约定,把他的头颅,连同里面储存的未来,带回给等待的人们。
现在,约定完成了。
海风呜咽着掠过甲板,卷起枯萎的藤蔓碎片。
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太阳正缓缓沉入被污染的海水,将整片海域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