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林的晨雾像一层面纱,轻轻覆盖在凉亭废墟上。
断裂的横梁斜插在地,上面挂着几片被剑气削成半截的枫叶,边缘已经卷曲发黑。
周晚靠在半截石柱上,左肩的伤口结了层薄冰,那是千秋雪的剑气余波造成的。
盯着三丈外关天海的尸体,望海峰峰主眉心那个透明的窟窿边缘还泛着霜花,像朵绽开的冰玫瑰。
“死了…”
这句话像是说给空气听的。
龙桃蹲在尸体旁检查,闻言点了点头,拨开关天海僵直的手指,一枚传讯玉符从掌心滚落,已经碎成两半。
周晚盯着被冰封的卓回风,胸腔里那口憋了整整一夜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伸手摸了把脸,这才发现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冰晶中的卓回风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震惊表情,那双总是盛满威严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
“真是…”
周晚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荒唐。”
踢了踢脚边的一块碎冰,冰块滑出去老远,撞在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枫叶林里格外刺耳,惊起几只晨鸟。
周晚仰头看着那些扑棱棱飞走的鸟儿,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若是这些鸟儿有灵,怕是要吓得从天上掉下来。
谁能想到,在圣山倾力相助北祁抵御妖族的当口,北祁的一字并肩王竟然截杀了圣山一位峰主,生擒了一位殿主。
“你说咱们会不会被人说成忘恩负义…”
周晚喃喃自语,嘴角满是无奈。
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青白利爪断了,估计要段时间才能复原。
龙桃默默递过来一块帕子。
周晚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缝里的血渍,手依旧有些微微颤抖。
“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
周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龙桃接话的声音同样轻:“北祁就完了…”
周晚扯了扯嘴角。
是啊,北祁就完了。
不仅会失去圣山这个最强大的盟友,还会成为整个修行界的公敌。
那些正在前线与妖族厮杀的修士们,若是知道自己背后被捅了刀子,怕是宁愿调转剑锋也要先灭了北祁。
毕竟在修行界,背后伤人的叛徒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可恨。
周晚环顾四周,晨雾中的枫林静谧安详,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活物,“知道这件事的人只能有咱们三个...”
“嗯…”
龙桃回着,目光扫过关天海已经化水的尸体。
周晚点点头,弯腰捡起掉落的玉佩。
这是圣山殿主的信物,此刻被他随意地抛接着,玉佩在空中翻转,映着晨光闪烁。
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时候,那时这位殿主亲临北祁,衣袖翻飞如谪仙,然后把自己赶出了上京。
“世事无常啊…”
周晚轻叹,将玉佩收入怀中。
转向一直沉默的千秋雪,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了…千姑娘…”
千秋雪点点头,没有开口。
静静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圣山所在。
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脆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周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
话未说完,突然顿住。
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是早行的商队。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隐入枫林深处。
那铃声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浑然不知自己刚刚与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擦肩而过。
周晚看着商队远去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
这世上最讽刺的莫过于此,足以颠覆整个修行界的秘密,此刻就藏在三个活人和一块冰晶里。
而世人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走吧。”
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要拍掉最后一丝犹豫。
“趁还没有人来…”
龙桃已经收拾好所有痕迹,千秋雪则抬手一挥,那些残留的冰霜瞬间化作雾气消散。
周晚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枫林,将\"听枫亭\"三个字的残骸永远埋在了记忆深处。
晨光中,三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染血的枫林,就像他们从未来过。
只有满地残缺的枫叶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大事。
三人沉默地穿行在枫林中。
周晚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留下个浅浅的血脚印,但很快就被清风兽清理干净。
瞧那架势,这种配合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这小兽时而回头看一眼千秋雪,绒毛紧张地竖起。
看那样子,估计是有些害怕。
翻过几座山后,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比想象中干燥很多,里面还有不少东西。
看那样子,应该是事先准备的。
周晚忍着疼靠在最里面的石壁上,终于忍不住滑坐在地。
肋间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黑光,卓回风的攻击还在作祟。
还没等,一个玉瓶就滚到了他脚边。
龙桃颤抖着手,显然是没拿稳。
抬头,千秋雪站在洞口逆光处,轮廓被晨雾模糊。
手指正轻轻敲击无雁,也不知是习惯还是什么。
龙桃低声道:“先把这黑气弄干净,老板说这东西很麻烦…”
周晚笑了笑,开口道:
“知道了…”
说着,打开瓶子,一缕青光钻了出来。
周晚以神识为引,青光瞬间落在肋上。
下一刻,那涌动的黑气像是遇见了天地一般,不停的四处逃窜。
千秋雪回身一剑,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是山洞里的温度降了几分,在这秋天的早上有些冷。
见伤口再无异样,周晚吞下丹药,温润感觉从喉咙直冲腹部。
闭目调息,身上的疲惫少了几分。
“圣山的人会不会来?”
龙桃问着,目光往外扫了扫。
周晚没有睁眼,开口道:“不知道,所以不能让他们发现…最起码在易年回来之前不行…”
……
夏夜的热气像一层厚重的纱帐笼罩着北祁皇宫,连月光都被蒸得模糊不清。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在日晒后仍散发着余温。
易年与周晚并肩而坐,衣袍松散地敞着,露出内里的单薄中衣。
蝉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远处荷塘里青蛙的聒噪。
易年摇着手中的蒲扇,汗水仍顺着鬓角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珠。
\"啪\"地砸在滚烫的石阶上,瞬间蒸发不见。
“这天气…”
易年扯了扯衣衫,“连风都是烫的…”
仰头望着那轮被热浪扭曲的月亮,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无奈。
指尖轻叩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让御厨房做点冰镇酸梅汤送来…”
“太晚了,算了…”
周晚听着,笑出了声。
“你现在可是皇帝,别说喝个酸梅汤了,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你弄来…”
“我是赝品…”
易年回着,两人相视一笑。
夜风忽然掀起一阵热浪,吹乱了周晚额前的碎发。
阵风过后,易年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眼中月光凝结成霜。
“对了…”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帮我看着两个人…”
周晚蒲扇停在半空,眉头微蹙,“谁?”
“卓回风。”
易年顿了顿,“和关天海…”
“嗯?”
周晚有些惊讶,转向易年,眼中满是疑惑。
“看他们做什么?”
一只夜蛾扑棱着翅膀飞过两人之间,在月光下投下晃动的阴影。
易年伸手抓住那只蛾子,又展开手掌任它飞走,目光追随着那抹白影消失在宫墙之上。
“因为他们很可能是异人…”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滚烫的油锅。
周晚\"腾\"地站起身,衣袍带起一阵热风,居高临下瞪着易年,声音带着颤抖,惊讶道:
“啥?”
易年依然坐着,仰头看着周晚,月光在他眼中碎成无数银点。
一只蟋蟀从石缝中跳出,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阶上,发出急促的鸣叫。
“信我就行了…”
易年轻声道,伸手拍了拍周晚示意他淡定。
周晚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已经浸透后背。
死死盯着易年的眼睛,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长两短,在闷热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终于,周晚重重坐回台阶,拾起掉落的蒲扇,声音恢复正常,开口道:
“那要怎么看?”
易年望向东南,那里是圣山的方向。
“如果圣山上出了什么事…”
转动手腕,一枚玉牌在指间翻转,反射着冷光。
“无论如何,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二人生擒…”
玉牌\"叮\"的一声落在石阶上,旋转几圈后倒下。
易年的声音又起:
“再不济,也必须把他们留下,哪怕杀人也在所不惜…”
周晚倒吸一口凉气,夏夜的热风灌入肺中,灼烧般疼痛。
盯着易年侧脸,发现下颌线条绷得极紧,那是下重大决定时才会有的表情。
“行…”
如果是别人开口,周晚一定不会信。
但易年开口,哪怕是假的,也依旧会帮。
就是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尽管汗水仍在流淌。
望向东南,恍惚间似乎看到圣山顶上有红光一闪而逝。
“治好修为早点儿回来…”
“知道…”
说着,将玉牌递给周晚,继续道:
“记住,一旦圣山有变,立刻动手…”
“嗯…”
而似乎没有什么,是比木叶离世更大的变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