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在这里等顾道友有几天了,”墨庄非常儒雅的朝顾余生行礼,“我们墨家每代人的责任,就是在这里等待有缘人的出现,我有一样东西,是自先祖传承下来的,必须亲自交到你手上。”
墨庄说话间,另外一名年轻的少年端着个盒子走进来,此人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约十五六岁,面色少血,看起来有些文弱。
“顾道友,这是我儿子莫源,这些年痴于读书,这些日子也未曾与你见面,失礼了。”
莫源走上来,朝顾余生行礼,将手上的盒子递到顾余生面前,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爹,其实我每天都有听顾先生授课,只是你不知道。”
“你这孩子!”
墨庄被儿子唐突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连忙把盒子捧起来递给顾余生,又作势要打,抬起手却又无法下手。
顾余生看着眼前的父子,心中泛起莫名的情绪,连忙说话解围:“顾叔,他没有说谎,文心能听千字文,文宫能装万册书,莫兄弟心灵通窍,已是大道儒修。”
“什么?”
墨庄眼睛瞪大,一脸难以置信。
顾余生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打开手上的盒子,只见盒子里面用红布裹着一张帛纸,纸上写有一个‘镇’字,帛纸旁边放着一支非常古老的毛笔,笔尖上的墨汁已涸,笔头上隐约有一个人的名字。
顾余生看见毛笔的刹那,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平静地把盒子关上,走到墨源身前,说道:“我这些年有幸收集过各种书籍,我现在取出来,在我从月井出来前,你可以抄录或者阅览。”
顾余生随手一挥,以儒家浩然之气凝出一座书屋,走到墨源身侧拍了拍墨源的肩膀,以心言密语说道:“墨兄弟,我走之后,那座书院不要荒废了,那些孩子以后要识字,你可以教他们的。”
墨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什么,朝顾余生再施一礼,转身进了书屋。
“墨叔,烦劳你守在此处,明天中午之前,我必平安归来。”
“好,我会亲自守在这里。”
墨庄神色肃然,目送顾余生一跃入月井,默默站在一旁,他看着前方金灿灿的书屋,眼眸深处隐约间有某种期待,待月井恢复平静,他喃喃自语道:“我墨家的先祖,早料到有今日吗?可是……我以祖上传承之符笔,换取下一代的未来,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永远是不可能出去的……除非……”
墨庄自语推测间,好似猛然想到了什么,怔然地看着洞天内的月亮和繁星,久久发呆。
“是命数,也是劫数吗?”
……
月井内,奇异的风呼呼地吹拂着,顾余生的身体好似在不断下潜,又好像悬浮在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空中,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他当摆渡人摆渡灵魂一样,吹面之风冰冷刺骨,也吹进他的灵魂,让他的灵魂灼热难耐。
以他强大的神识,短时间内也无法分辨其方向,只能凭着直觉下潜,期间,数道阴风吹过,斩断他鬓间青丝,衣服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割裂出几条口子。
“这是?空间裂隙?”
顾余生变得更加谨慎,他将神识化作剑气丝网,不断的在前方开辟试探,一旦预知有危险,就改变方位,越往下,诡异的阴风越来越密集,而随着他不断的试探和改变,对这方诡异的空间也有了新的认识。
某个瞬间,顾余生看着指尖上沁出的鲜血,神色恍然道:“不是空间裂隙,这些阴风,是失去掌控的神识之丝,原来神识修炼到一定地步,不仅可以凝实如剑,更可以如六气一样长久不衰。”
顾余生震惊之余,又不由地对上古强者有新的认识,很多年前,他在敬亭山亲眼见五先生云中剑御剑万里斩大妖,彼时,他在心间埋下的是剑道的种子,时隔多年,他才骤然明白,所谓的御剑万里,本质是神识领域的超凡入圣,五先生虽未以神识化剑化风,但能寄于剑上遁空万里,可见其神识之强。
“怪不得神龟老人要我以百年时间强化神识,若非有百年光阴苦修,眼前这月井内的神识之风,我便不可能觉察和躲过。”
顾余生飘摇躲闪间,忽然意识到刚才耗时颇久,看似一直下潜,真实却可能在原地兜兜转转,他虽无法以神识强大到如罡风乱流岁月不灭的地步,但自信能以神识化剑。
顾余生双眸一闭,陡然睁开,精神世界凝聚的强大神识从瞳孔内迸发,神识剑丝非直,而是如乾元金雷化闪电劈开下方的黑暗。
呲啦!
神识化雷剑,骤暗的世界被照亮,那些飘荡的神识之风也被驱散,劈开一条通往下方的道路。
“找到了!”
顾余生面色一喜,身体如山岳般骤然一沉。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顾余生双脚踩地,下坠间好像穿过了一层特殊的结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周围散发出黎明前的光影,周围的墙壁是神龟肉身石化的皱层,抬头看去,一颗巨大的心脏占据着此方天地。
虽然这颗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甚至化作了石形态,可顾余生还是能够感受到神龟生前强大而近乎不灭的生命形态。
可即便如此强大,他的心脏表面,亦出现一条条如大地沟壑般的裂纹。
也就是说,神龟之陨,乃是五脏六腑皆被震碎。
数十万年的神龟,其壳有多坚硬。
它面对的敌人,究竟强悍到什么样的地步!
顾余生震撼之余,也觉头皮发麻,虽然他手上现在已经有了姜家和墨家祖上给予的一把剑和一张符,可他心里实在没底,毕竟【神帝】这种称呼,就算是他阅遍所有古籍,也从未有过对这二字的描述,无非是以神祗而概之。
可顾余生明白,若此时逃避,此生将永远也解不开那一年时光逆旅带来的蝴蝶效应,那些在本该在岁月里湮没的面孔,或许有机会再见到。
嘀嗒。
嘀嗒。
奇异的水滴声在回响。
顾余生逐渐靠近,强大的蛮荒血气扑面而来,只见心脏下方的石碓凹里,有一池的神龟之血,嘀嗒嘀嗒的也不是水声,而是神龟庞大的躯体无尽岁月一直在渗滴的血。
饶是顾余生心里有所准备,也在这一刻受到极大的冲击,神龟万万年,一滴血已然强大到让他无法轻易靠近的地步,更何况是一池之血。
他从那一池之血里,感受到神龟曾经的强大,古老的画面在大脑里面越发清晰:神龟身撼五岳,浮动沧海,遨游太虚!
天地生物与之相比,连渺小的蝼蚁和蜉蝣都算不上。
唉。
当顾余生感受到神龟的强大,也就越发叹惋他的命运,强者越强,可敌人也越强,天地宇宙浩瀚无边,纵然识得盈虚之数,有待如何?
到头来。
不过是身伏大地,永眠于世。
顾余生感叹命运之不由己,却在悄然间将拳头攥紧。
人人求长生而不得,却念念长生而不忘。
修行的意义,正是于此。
人人皆在井底,不过是要看更广袤的世界罢了。
顾余生恒强的意志将蜉蝣之弱小压在心底,他朝着前方的血池拜了拜,取出腰间的灵葫芦,以手指为引,呼呼之声大作,眼前的一池神龟之血,被他尽数纳入灵葫芦的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