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壮如牛,五官长得非常用力的男子站在队伍末尾,左脚只穿着袜子,右手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动作。
“哪来的野郎中,”他语气猖狂地向着义诊桌靠近,待看见姜明仪时,又吐了一口唾沫,“还是个没胡子的,这么年轻的女郎中,你们也敢信?”
被人这样无礼地打量,姜明仪眉眼微敛,隐约透露出几分不耐,依旧对小青蛙温和道:“不必理会其他人,有病寻医,天经地义。你过来,我为你诊治。”
可是小青蛙没有动作,她看着那男子,瑟缩着后退了几步,尽管脑袋有兜帽遮掩,看不清神态,也能从弯曲的脊背感受到她的害怕。
就连正在被姜梨把脉的一个村民也将手抽了出去,弓着腰绕过义诊桌,躲进了人群里面去。
孟和音神色不愉。
那个人见姜明仪并没有搭理自己,大概是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回头对着排队的人们大声道。
“你们都忘了吗?这里来过多少欺人钱财的骗子,若你们再次被骗,仙姑们不肯再为你们诊治,可怎么办?!”
“钱财事小,性命事大!武二请各位都想想清楚,莫再受这些游方郎中的蒙骗!”
他一番话说完,最先忍不住的便是姜梨。
“休得胡言乱语!我家小姐师承当代名医,医术高超,救人无数。骗取钱财更是无稽之谈,你问问他们,我们今日在此义诊,是否分文不取!”
姜梨生气极了,指着那些仍站在原地的村民们,希望他们为姜明仪出声解释一番。
其中一些怕事之辈,一味地埋头不语;另一些想要出声的,都在触及武二强硬的目光后败下阵来。
几十个人,他们都在祈求着姜明仪的恩惠,却连一句话都懒于为她辩解。
村民们的态度让姜梨十分生气,可是姜明仪却像是已经习惯一般,她的面容一如平静的秋水,无浪无波地看着这场荒唐的闹剧。
孟和音本想出手,转念想到姜明仪的身份,便有些犹豫。
她身为姜国公主却莫名出现在祈国腹地,安知其中可有内情,万一她此行是别有所图,自己出手岂非惹火上身?
退一万步说,倘若姜明仪真的只是为了泽惠苍生,等发生真正的危险时再救不迟。
众人的沉默和退缩让武二感到十分满意,他得意地摊开双手,粗重的浓眉一挑:“野郎中,走吧?”
场内一片沉寂,那些粗重的喘息和焦躁流动的空气隐隐形成对主仆二人的压迫之势。姜梨不想再忍,上前一步,双手已经做出结印的动作。然而,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袖子。
姜明仪把姜梨拦在身后,对武二道:“你如何才肯相信我?”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威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此时明明是姜明仪向武二求证,可她这么一说便像是武二寻求她的恩典。
就连武二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这语气中的威严压倒。他顺着姜明仪的意思开始思考,吞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知如何回答,我便替你回答。”姜明仪站在台阶之上,便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在此诊治,分文不取,明日为期,若半数以上的人有好转,你便不可再干涉我任何行动。”
武二没有察觉主导权已经让渡给了姜明仪,只是凭借本能反驳道:“若没有好转呢?”
阳光在她身后,姜明仪的眼眸在阴影中合上:“你大可把我赶出这里。”
“呵,你说得轻巧,若你真的加重他们的病情……”
“我此行所带全部药材、财产、全都赠与你们。”姜明仪淡然道,“如此,以后有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前来,有了这些药材也可事半功倍。”
孟和音微微一惊,方才便注意到身后的破屋中摆放着四个约有一抱的箱子,皆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若按照那些药材的价值估量,姜明仪的这个承诺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显然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武二咂摸着其中的利益,终于点头。
姜梨回头看了那些箱子一眼,略有不舍地摇了摇姜明仪的胳膊,姜明仪没有回应,继续道:“若无要事,还请不要耽误我继续看诊。”
说着,她又向着小青蛙看去,用眼神示意:不来吗?
小青蛙瞅瞅姜明仪,又瞅瞅武二,喉咙打了好几个滚,对健康的渴求终于战胜对武二的恐惧,可是她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武二狠狠地瞪了回去。
武二无赖地对姜明仪摊手:“你看,他们自己不愿意来。”
旁观了这么久的戏,孟和音终于忍不住了,刚想出手教训武二之际,姜明仪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乃众人之首,理当先替他们尝试一番,你过来,我为你诊脉。”
此话一出,武二跳脚道:“你是什么野郎中,我不去!”
眼尾流露出明显的嘲意,姜明仪道:“你难道不知此乃疫病,若我治好了其他人,你却重新害得他们染疫,岂非于我不利,于众人也不利。”
她的声音不大,内容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闻言皆目光雪亮地盯着武二,他便被架在道德高处,若他执意不肯让姜明仪医治,便是置其他人的生死于不顾。
可他口口声声皆是为众人性命着想,此时若行动和言语并不相符,便是其心可诛。
武二实在想不出什么推脱的理由,只能挠着头趿拉着鞋子走到义诊桌前。
武二人如其名,又武又二。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坐下来时会将破旧的小木凳欺负出可怜的吱呀声,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无论是谁,只要看见武二的样子,都不会怀疑他的健康程度。
姜明仪在仔细探过他的两只手腕之后,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回去等药吧。”
被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武二心有不忿,还想继续找茬。只是野郎中身边的母夜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妖冶的脸上满是凶恶,他这才斜着脖子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义诊终于得以继续,孟和音绷紧的胳膊放松下来,扭动脖颈缓解有些紧张的肌肉,侧眼间注意到姜明仪悄声对姜梨说了些什么,还不待看清唇语,就见姜梨在名册上加了一个名字。
姜明仪的面色波澜不惊,倒是姜梨提笔的手有些犹疑。
她们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孟和音借着动作凑近,姜梨立即反应过来,胳膊一抬将名册挡了个严实。
面对姜梨的戒备,孟和音只当无事发生,伸了个懒腰扭了回去。她面色不显,心中却明白了姜梨为何有那样的反应。刚刚虽是潦草瞥了一眼,可是孟和音看得清楚,那名册上分明写着:“武二,重症。”
武二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怎么可能会是重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