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驶离皇城,沿着熙攘的街道,一路向南。
街道两侧人潮涌动,歇业多日的商铺已重新开门迎客,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京师虽刚经历了一场宫闱巨变,但在燕王的整治下,动荡的秩序正逐步恢复。
百姓面容上虽仍残留着几分惊惶,日常生计却已能勉强维系。
赵宛舒倚着车厢壁,透过帘隙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股暖意自心底缓缓升起。
终于……可以回家了。
马车在一处青砖灰瓦的院落前稳稳停住。
萧承煜利落地翻身下马,伸手撩开车帘,小心搀扶赵宛舒下车。
“小心。”
“谢谢。”
赵宛舒顺着他的力道,跳下了马车,抬头望着熟悉的门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这些时日在宫中,她虽然看着毫无不在意危险,但心底却也是担心的。
怕再也回不到这个家,怕再也见不到亲人。
此刻终于归来,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阿宛。”萧承煜轻声唤道,“到家了。”
“嗯。”赵宛舒低应一声,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抬手轻叩门环。
“来了来了!”
门内传来一个少年清亮的应答,紧接着门扉“吱呀”一声被拉开。
“是谁啊……”赵荣康话未问完,待看清门外之人,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声音都发了颤:“阿……阿姐?是阿姐?!你、你没事了?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赵宛舒含笑点头。
“阿姐!”赵荣康此刻再也维持不住往日里的老成,激动地扑上前,一把抱住她,语带哽咽:“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我们担心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赵宛舒轻拍他的背脊安抚,“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阿康,是谁来了?”
又一个声音从院内传来,随即一位身着青色长衫,气质儒雅的青年快步走出。
见到妹妹,赵容朗先是一怔,随即疾步上前,难以置信地颤声道:“阿宛?真是你?”
“大哥。”赵宛舒点了点头,唤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容朗眼眶霎时红了,伸手轻抚妹妹的发顶,声音哽咽:“你可知我们有多提心吊胆……”
这段时日里,他每天都要去午门看一看,生怕那被拖出来的人是赵宛舒。
若是赵宛舒有个三长两短,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跟爹娘交代了!
就算是萧承煜说过她总是会平安的,他心中依旧是不安的。
“让大哥忧心了,是阿宛的不是。”赵宛舒低声道,心中满是愧疚。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赵容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快进来,外面风大,别着凉了,你刚从宫里出来,身子肯定虚。”
说话间,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是柳蕊听到响动出来。
见到是赵宛舒,她先是一惊,随即满面喜色:“阿宛?你真的回来了!?”
“阿蕊。”赵宛舒笑着招呼。
柳蕊连忙走上前,一把拉住赵宛舒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和身上的衣服,眼眶通红:“你瘦了!有没有受伤?在宫里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没事,你别担心。”赵宛舒摇摇头,笑着安抚,“他们只是把我们关在偏殿里,没为难我,也没让我吃苦,就是有点不自由罢了,每天只能待在殿里,看不到外面的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蕊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外头午门日日都有死去的大夫……那血洗都洗不掉……”
“累大家如此牵挂,阿宛心中难安。”赵宛舒心头暖流涌动。
“快别说这些了,先进屋。”赵容朗拉着妹妹向里走,“你定然乏了,快好生歇歇。”
步入院中,赵宛舒才想起同行的初云与萧承煜,忙转身道:“大哥,还有位客人一同来了。”
萧承煜早已随众人进院,赵容朗见他,连忙拱手:“萧兄,多谢你护佑阿宛平安归来。”
“容朗兄客气了。”萧承煜摆手,语气诚恳,“阿宛是我的未婚妻,护着她、把她平安带回家,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位是……”赵容朗目光转向初云。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初云道姑身上。
初云道姑身穿素色道袍,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布包。
“这位是初云道姑。”赵宛舒拉过初云道姑,介绍道,“她与我一同困在宫中,这些时日多蒙她照应,初云道姑医术精湛,为人仁善。如今京师刚稳定,她暂时无处可去,我想让她在咱们家住些日子,等她想回清风观了再走,大哥,你看可以吗?”
“自然使得!”赵容朗立即应允,“于阿宛有恩者,便是赵家的恩人。道姑,寒舍简陋,万望不弃。”
“多谢赵公子收留。”初云道姑微微欠身,“贫道暂借数日,决不久扰。”
“道姑言重了。”柳蕊温言道,“您能来,我们求之不得。请随我来,我先带您去客房安顿。”
“有劳姑娘。”初云道姑便随柳蕊向后院行去。
赵容朗则携赵宛舒入正堂坐下,随即吩咐赵荣康:“阿康,快去厨房说一声,把温着的小米粥端上来,再让做几道你阿姐爱吃的菜。还有,再烧一桶热水,让阿姐好好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解解乏。”
“我这就去!”赵荣康应声忙去张罗。
赵容朗又斟了杯热茶,递到赵宛舒手中:“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你一路坐马车回来,肯定冻着了。”
“谢谢大哥。”赵宛舒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她喝了一口,熟悉的茶香在口中散开,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些。
萧承煜亦在一旁落座,赵容朗为他奉茶:“萧兄,此番真多亏有你。若非你及时救出阿宛,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誉了。”萧承煜摇头,“分内之事。”
“对了,阿宛,”赵容朗侧头道,“这些时日京师变故频生,你在宫中恐不知外界情形吧?”
“正是,”赵宛舒点头,“我们被囚于偏殿,音讯隔绝。只隐约闻得宫外厮杀之声,后又归于寂静。阿煜告知我,安王战死,誉王被囚,如今是燕王主掌京师?”
“不错。”赵容朗颔首,“这几日京师天翻地覆。那夜宫城激战,杀声震天。至天明,便传安王毙命、誉王遭擒,燕王率十万大军入城,掌控了全局。”
“当时人心惶惶,不知祸福。幸而燕王严令不得扰民,禁绝抢掠。这几日秩序渐复,市井商铺也陆续重开。”
“那便好。”赵宛舒松了口气。“只要百姓能安稳过日子就好,一打仗,苦的还是老百姓。”
“是啊……”
这时,赵荣康又回来了。
“阿姐,热水都准备好了!柳姐姐已经把你的衣服找出来了,就在你房间的床头!”
“好,谢谢你,阿康。”赵宛舒站起身,跟着赵荣康往后院走。
她的房间在院子东侧,推开房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姐,你快梳洗吧,莫着了凉。”
屋子里已经有大木桶了,此刻正冒着热气,旁边还燃着安神香,氛围很是安宁。
“好,你先去前院吧,等我梳洗好了就过去。”赵宛舒笑着点头。
此时赵荣康端了热水进来:“阿姐,热水备好了,你先梳洗一番吧。”
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裙,赵宛舒走出房间时,初云道姑也已经梳洗好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正和柳蕊在院子里看桂花树。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风中传来柳蕊的笑声:“这桂花再过几天就能摘了,到时候我们做桂花糕、酿桂花酒,道姑也尝尝我们家的手艺。”
“阿宛,你看起来精神多了。”柳蕊笑着迎上来,拉着她的手,“快跟我来,饭菜都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厨房还特意给你留了一碗莲子羹补身子。”
“好。”赵宛舒应声,几人一同走向正堂。
正堂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碗温热的小米粥放在最中间,旁边是清炒时蔬、糖醋排骨和蒸蛋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都是赵宛舒爱吃的。
赵容朗、赵荣康和萧承煜都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桌上还放着给初云道姑准备的素斋,一碟凉拌青菜,一碟豆腐,清淡爽口。
“阿姐,快坐!”赵荣康拉着赵宛舒坐在自己身边,拿起筷子就给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你尝尝,张婶今天做的糖醋排骨,比上次还好吃,我刚才偷偷尝了一块,甜滋滋的,一点都不腻!”
“多谢阿康。”赵宛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夹起排骨送入口中,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是熟悉的家常味,她眼眶又悄悄热了。
这些天在宫里吃的都是清淡的粥和咸菜,早就想念家里的味道了。
“道姑,请坐。”柳蕊招呼初云道姑入座。
“多谢。”初云道姑在赵宛舒身侧坐下。
“来,大家动筷吧。”赵容朗举箸示意,“今日阿宛平安归家,是大喜之日,我们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好!”赵荣康欢快应和。
席间气氛温馨热闹。
赵荣康不住为姐姐布菜:“阿姐,你多吃些,瞧你都清减了。”
“好好,我吃便是。”赵宛舒笑着应道。
“阿宛,宫中这些时日,他们真未曾为难你?”赵容朗仍不放心。
“确实没有。”赵宛舒摇头,“只是囚禁我等,此外并无他事。”
“那便好。”赵容朗见她不肯再多言,也不问了。
随后就说起了一些旁的话题,赵荣康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天家里的事。
“阿姐,前几天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还摘了些桂花,放在小罐子里,密封好了,就等你回来做桂花糕……还有还有,我前头捡了一只小煤球……”
赵容朗偶尔补充两句,柳蕊则时不时给初云道姑夹菜,跟她聊些京里的趣事。
初云道姑也会和她们聊些清风观的景色,说那里的梅花冬天开得特别好看,雪落在梅花上,像画一样,听得赵荣康眼睛都亮了,说以后要去清风观看梅花……
这顿饭倒是吃得宾客皆欢。
吃过饭后,萧承煜也没有时间多留,起身告辞,赵容朗亲送其至门外。
“今日多谢你了。”赵容朗拱手道。“不留下休息么?”
“不必,最近我都会很繁忙,未必有时间。”萧承煜摇了摇头。
赵容朗倒是理解,“如今燕王入京,恐怕接下来就是准备登基事宜了。京中又百业待兴,你恐怕是忙不过来了……”
“是的。”
萧承煜身为燕王的心腹,如今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的。
他略微一拱手,就转身离开了。
“慢行。”
送走了萧承煜,赵容朗回到院中,就见赵宛舒正与初云道姑说话。
“初云道姑,你且安心在此住下。”赵宛舒温言道,“待局势平稳,再回清风观不迟。”
“多谢赵姑娘。”初云道姑颔首,“贫道略住几日便走,决不多扰。”
“道姑何出此言。”柳蕊笑言,“您能来,我们欢喜不尽。请安心住下,愿住多久便住多久。”
“多谢姑娘盛情。”初云道姑再次低头致谢。
她没想到这一家人竟是这般好客。
等到跟初云道姑告别后,赵宛舒终于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她左右看了看,都没看见熟悉的小人儿。
“对了,阿蕊,怎生不见小光呢?”
要是换成往日里,见到她,萧韶光可不得颠颠儿跑过来了。
今日一天都不见他的影子,实在是奇怪得很。
“这……”柳蕊有些为难。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赵宛舒皱眉,忍不住追问道。
柳蕊叹了口气,赵容朗慢慢走了过来,帮她回答道,“前头太乱,他母亲放心不下他,把他接去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