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此言一出,暗沉凋敝的剧院彻底化为齑粉!
那磅礴的“欢乐颂”以最完整最复杂的形态,在范宁脑海中轰响了起来!
如雄狮般的身影消散了,空无一人的指挥台只剩下一个空无的线条轮廓。
范宁却从“观众席”的位置“腾”地站起,朝那位人类精神火炬的传递者深深地、庄严地鞠了一躬!
那道指代不屈意志与崇高理想的雷霆星光,开始向内收缩、凝聚,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欢乐都内敛收束,成为一颗无比沉重的金色核心。
它是个人意志对抗宿命的最高象征,是“人”作为主体的最壮丽的宣言。
它汇入了“守夜人之灯”。
“轰————!!!!”
过于辉煌的收获。
如同在寂静的宇宙中点燃了一颗超新星。
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将“时之隙”中古典主义的秩序殿堂照耀得如同白昼,范宁甚至感到虚界本身空无的结构都在这一击之下发出了震颤声!
乐圣之贝多芬,集古典主义之大成,开浪漫主义之先河,后又登上一片属于音乐永恒之神性的自我孤岛。
有这样一颗永恒的“星光”作为璀璨之源,秩序殿堂内一切的漂流失落之物,都可以更加轻易地纳于眼底了。
范宁走向光芒变得更加复古、更加宁静和优雅的殿堂深处,一颗飞速旋转的钻石从门廊后飘出,挥洒出无数悠扬的旋律碎片。
尽管其内部布满着细微而致命的裂痕,但这不妨碍它质地的纯金与夺目的光芒。
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
门廊折角后的镜面跳跃着一些画面,那个幽灵有时在台球场或赌桌前大笑,有时又伏案以惊人速度书写着《安魂曲》,神秘的黑衣人推门而别,身影从模糊的窗前掠过,“Lacrimosa”的沉重乐句在阴影中徘徊。
神性状态已经接连数次升华的范宁,此刻只是闲庭信步地迈步而笑,吉他先是随意奏响K.330《c大调钢琴奏鸣曲》的主题,转眼化作《魔笛》中帕帕基诺天真烂漫的咏叹调,欢乐的旋律如数道阳光洒在了走廊,后来《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的慢板又悠然飘出,美得令人窒息。
“唉......你们听,那是为我敲响的钟声吗?”莫扎特的一道影子从伏案写作《安魂曲》的窗前抬头,声音顽皮又疲惫。
“不,大师,那只是你为死亡谱写的,最轻盈的一首小夜曲。”范宁摇头而笑,接引了这道钻石的“星光”。
他又在前方看见海顿的幽灵背着双手,绕着拱廊和台柱打圈,还时不时驻足抬头,如同一位从容的建筑师检视着自己交响曲与弦乐四重奏的建筑结构。
范宁手中的吉他飘出“惊愕”交响曲中庄严而略带幽默的片段,又奏出一些弦乐四重奏中充满对话趣味的声部,听闻异动的幽灵转过了身。
“哦,创造‘不休之秘’的竟然是个年轻人......年轻的人们,总说我奠定了规则,却又称我为‘过时’的父辈。”海顿的声音在温和宽厚中带着落寞。
“但是,海顿‘爸爸’......”范宁含笑招手回应,“所有后来的‘弦四’和交响曲,无论长大后多么叛逆,都曾在你亲手规划的庭院里,学过走路与奔跑。”
海顿的身影消散后,范宁的手里多了一块奇特又坚实的“音砖”。
范宁加快在殿堂中穿行的脚步,更加催动起“不休之秘”的运转与接引。
在贝多芬、莫扎特、海顿的“星光”都被从虚界深处拾起后,一切都更加水到渠成了。
整个古典主义殿堂的星穹,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内被点亮。
那些原本隐匿在殿堂纵深中的“星光”,格鲁克的歌剧改革之光、歌德笔下《浮士德》的求索、席勒对自由的赞美与呼唤、大卫笔下蕴含平衡之美的新古典主义构图、戈雅画布上理性而庄严的沉睡之景......
一切漂浮了起来,化作一场壮丽的星光之雨。
无需范宁一一探寻,他在雨中穿梭而过,“守夜人之灯”的光晕就愈发璀璨。
古典主义时代的星图已被他彻底补完!
星光之雨翩然而落,周围的景象开始如水波状荡漾起来,当它们重新恢复相对稳定之后,范宁耳边再次出现了羽管键琴清脆、明洁的通奏低音。
又有了更加嗡鸣震颤的管风琴声,随即,唱诗班吟诵的纯净圣咏在教堂内庄重盘旋起来。
依次排开的红木条椅,宗教画与彩绘玻璃窗,光影纵深交替的台柱与廊道。
前方是哥特式的祭坛,下方的青铜地板鲜花环绕。
启明教堂?
不对,早就跟着移涌一并毁灭了。
只是老有这么去想的惯性罢了。
这里好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段“夜之巡礼”中造访过的记忆残片地带。
莱比锡大教堂?
淅淅沥沥的星光之雨仍在周围飘落,提灯背吉他的范宁信步走在红毯上,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乳香气息,对于深谙教会弥撒仪式的范宁来说是十分熟悉的,只是当前这股气息给人的感觉......不太够温暖。
当然,这不算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身处虚界,还是极深的下方之地,感觉“不寒冷”就不错了。
从圆满、自洽的神秘学直觉来说,眼前整座莱比锡大教堂的观感也仍是辉煌崇高的。
只是,范宁觉得似乎亮度有些高了。
彩窗的饱和度,穹顶上方的光,后方来时之路的尽头那扇敞开半条缝隙、但形体显得很模糊的门......
怎么感觉亮度有一种接近悚然的程度。
可能是外界时间的问题?......
范宁进一步加快了脚步。
某一刻,他站定在圣礼台的下方,举目朝台阶上方的一层高处望去。
那里有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从管风琴演奏台前站了起来。
其脸微胖,穿供职于教会的制式管风琴服,有一头浓密的羊毛卷发型,手持一本薄乐谱。
那双不苟言笑又富有深意的眼神,与下方范宁若有所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