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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希望破灭

袁盎真是流年不利,已经吓得够呛了。可是,仍是不足,窦太后手中的拐杖重重点在地上,每一次点下去,就会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袁盎听在耳里,惊在心头,仿佛那不是点在地上,而是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有一种窒息之感。他宁原面对南越王赵佗,也不愿面对窦太后,哪怕是一次。

窦太后虽是女儿身,却是聪明刚强之人,杀伐决断丝毫不让须眉,比起赵佗,她更加难以对付。

尽管袁盎是有名的说客,突然其来的杀身之祸,让他措手不及,竟然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不是袁盎不经吓,他一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有多少,就没有这次这般凶险万端。

为了梁王,窦太后杀他一个袁盎跟捏死一只蚂蚁没差别,那不是说着玩的,是动真格的,袁盎只觉眼前冒星星,双腿发软,快虚脱了。

周阳就在他身边,手一伸,扶住袁盎,在他耳边轻声道:“沉住气!”

“谢大帅!”袁盎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周阳没说错,他若沉不住气,一旦坏了大事,即使窦太后不杀他,景帝也会杀他。唯今之计,他只有拼命一搏了。一旦明白过来,袁盎的特别之处就表现出来了,头一昂,胸一挺,问道:“敢问太后,以何罪杀臣?”

“你这个说客,只知摇唇鼓舌,蛊惑人心,你竟敢在老身面前掉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老身杀你何妨?”窦太后聪明人一个,哪有不明白袁盎此来的目的,必然是大下说词了。

“太后,臣此来为太后贺喜的!太后大喜,太后大喜!”袁盎跪在窦太后身前,冲窦太后道喜。声音高亢,很是兴奋,仿佛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周阳听在耳里,不得不佩服袁盎这本事,明明是来当说客的,却给他这么一变,喜气洋洋,跟真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怪不得袁盎能成为有名的说客,这表演的本领实在是太绝了!

周阳打量窦太后,如今的窦太后脸色苍白,极为消瘦,气力不加,说了这么多句,微微气喘,有些吃受不住了。

南宫公主、馆陶公主、阿娇忙扶着她,给她捶背捏肩。

南宫公主看见周阳,妙目中掠过一抹喜色,紧接着就是打量着窦太后,一脸的愁容。她跟窦太后特别亲近,窦太后如今这般,她心如刀绞,哪能不忧虑。

就是阿娇,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愁容,见到周阳,也没有象往常那般蹦过来挂在周阳胳膊上,只是冲周阳闪闪了眼睛,就为窦太后捶起了背。

“老身有何喜?”窦太后喘息一阵,虽然语气依然严厉,却没有吼着叫着要杀袁盎了。

袁盎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可是,这只是暂时的,若不能解决问题,她随时会杀了自己,强打精神,道:“太后不吃不喝,以死相逼,皇上架不住,终会退让,梁王就会是大汉的皇上。太后,这难道不是喜吗?”

是叫你来解心结的,不是要你来给窦太后打气的,景帝剑眉一拧,虎目中厉芒闪烁,真后悔,适才没有杀了袁盎。

袁盎冲景帝摆摆手,景帝只得强忍怒气,静听不言。

“嗯!”这话说到窦太后心里去了,脸色稍缓。窦太后就是打的这主意,这几天逼得景帝没辙,满朝文武围着她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她这一招威力无穷,用对了。

“梁王聪明颖悟之人,性强力,刚毅不屈,他若做上皇帝,必是超迈古今的一代圣君!收复百越,击破匈奴,灭东胡,败西羌,进军西域,都不是难事,大汉的声威必将振于异域万里之外!”袁盎掉起三寸不烂之舌大拍窦太后的马屁。

听了袁盎的话,景帝是剑眉倒竖,恨不得立时把他给杀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夸梁王这个爱子,比夸窦太后更让她欢喜,老脸上出现了笑容,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点动道:“袁盎,你起来吧!”

“谢太后!”袁盎却是跪着没有动,话锋一转,问道:“太后宠阔深谋,为大汉万世之基着想,臣极是钦佩。臣斗胆问一句,梁王之后,谁来承续大汉基业?”

“这个……”窦太后一心想的是如何让梁王夺嫡,于此事却是没有想过,给袁盎一句话问住了,略一沉吟道:“他的大位得自于皇上,那么,他百年之后,他自当把大位传于皇上的儿子。嗯,就从皇上的儿子中,择一贤者传之!”

“敢问太后,若是梁王把大位传于皇上的子嗣,那么梁王的儿子们会如何想呢?”袁盎的声音很高。

“……”

窦太后张大了嘴巴,无言以答,想了想道:“他们安安心心的做他们的安乐王爷,瞅着这大位做什么?”

“太后,若有梁王的儿子不甘心做安乐王爷,想做皇上,那怎么办?”袁盎紧逼一步。

“哼,他们敢不安心?”窦太后脸上罩着怒气,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

“太后,请容臣片刻之暇,臣为太后说一段史实。”袁盎声调更高:“自有解决此事之道。”

窦太后虽然嘴上挺硬,却是心里明白,梁王的儿子们必然不会甘心,会有异动,说不定会引得骨肉相残。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儿了,若是有解决之道,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住点头:“你说吧,老身洗耳恭听!”

语气缓和了许多,景帝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得不赞叹,这个袁盎,不愧是有名的说客,这张嘴还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周阳暗赞不已,这个袁盎深谙游说之道,先用好话稳住窦太后,然后再来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剖析利害。

“太后,你听闻过延陵季子乎?”袁盎这才进入最紧要的部分。

“延陵季子,就是春秋末年,吴国那个大贤王?”窦太后读过不少书的。

“太后英明,正是此人!”

袁盎先是赞一句,这才话锋一转:“季子是吴王寿梦之子,是诸子中最贤之人。寿梦欲传王位于他,季子辞让不受。寿梦无奈,只得传位于长子诸樊。诸樊深知寿梦之意,欲要立季子为王,当上吴王之后,急于求死,引兵出征,最终战死。诸樊死后,其弟余祭继位,为了让季子早登王位,依然战死于疆场。余祭死,夷昧立,依然战死。季子贤德之人,坚持不受,避耕于野。”

“嗯!”窦太后对这个季子很是赞赏:“不愧是贤人,连王位都不受,贤人,贤人!”

“太后误矣!”就在窦太后的赞扬声中,袁盎却是反驳了。

袁盎一直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却突然反驳,窦太后大是意外,问道:“你这话怎么说?季子那么了得的贤人,老身为何有误?”

“季子是贤人,可是,因季子辞位不受,而引得骨肉相残,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不正是因为吴国王位之争吗?不正是因为季子辞让不受吗?”袁盎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公子光本是诸樊之子,按兄终弟及的规制,季子辞让,就该他做王。可是,王僚夺了王位,做起了吴王,公子光怀恨在心,结识伍员,结纳专诸,这才刺杀王僚,夺回王位。”

“住口!”窦太后知道不妙了,她落入了袁盎的算计中,手中的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喝道:“给老身住口!”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这最后的主题,袁盎哪会住口,大声质问道:“请问太后,若是梁王做了大汉的皇上,他若不把皇位传给皇上的子嗣,必遭皇上子嗣的怨恨。他若传给了皇上的子嗣,他的儿子们必然会心怀不满,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的旧事就会在大汉重演!太后,以你之英明,岂能为大汉伏下如此无穷祸端?”

“笃笃!”

窦太后手中的拐杖使劲敲在地上,喝道:“袁盎,你敢胡说!你敢胡说!”

“太后,臣所言句句属实,史笔如椽,记载得明明白白!”袁盎知道,若是此时一退让,万事皆休,只有硬着头皮扛到底:“若是太后能使皇上的子嗣,梁王的儿子们都如季子之贤,那臣就是妄言。敢问太后,你能使他们贤如季子,相互礼让吗?”

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谁敢保证?

更别说了,皇位的吸引力太大,让人不顾身家性命,真要闹起来,骨肉相残算什么,打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也不是问题。

窦太后给问住了,哑口无言,身子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摔倒,慌得南宫公主她们一阵手忙脚乱,忙扶住。

“你,你,你……”窦太后指着袁盎,气得脸色通红,半天只说出一个你字。

这是暴风雨的征兆,一旦窦太后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他的命运就注定了。依窦太后的火气来看,袁盎的命运是悲剧,不会是欢喜。袁盎身上虚汗直冒,身子摇摇晃晃,都快摔倒在地上了。

景帝、周阳他们为袁盎捏着一把汗。窦太后这怒火一发作出来,必然是雷霆万钧,无人敢为他求情。

“拉出去,砍了!诛了他的九族!”窦太后终于嗥出来了,洁白的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把袁盎嚼着吃了。

“啊!”袁盎再也禁受不住了,终于软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冷汗,跟在水里泡过似的。

“太后请息怒!”申公上前一步道:“太后有所不知,兄终弟及之事,自古以来便是大祸之源。除了吴国,还有宋国,也有个五世之乱。五世之间,骨肉相残,死伤无数,诚为万世之戒呀!”

“太后,兄终弟及之事,断不可为!”主父偃,董仲舒,严助他们齐声道。

“你们,都来逼老身?”窦太后气怒不息,手中的拐杖不住在地上点动。

景帝欲言又止,想为申公他们开脱一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窦太后已经怒极,若要杀申公他们,肯定不是问题,即使景帝想救他们,也不见得能救。

周阳上前一步,南宫公主大是焦急,忙冲周阳挥手。就是阿娇和馆陶公主也不住冲周阳摆手,她们可是关心周阳的。

周阳微一点头,表示感谢,仍是道:“太后,袁盎所言,申公所说,皆是史实。史书记载得明白,请太后明察。”

“周阳,你也来难为老身?”窦太后的火气不小:“枉老身白疼你了!”手中拐杖重重点在地上。

“太后关心爱护臣,臣感激不尽。”周阳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这事干系重大,臣不得不言。太后仁心之人,盼望子孙后辈和睦相处,兄友弟恭,而不是骨肉相残。若是此事一成,太后,你的愿望很可能落空。若是因此而有骨肉相残之事,太后于心何安?”

哪个做长辈的不是盼着子孙后辈和睦相处呢?周阳这话说到窦太后心里去了。

周阳紧接着道:“若是梁王不做皇帝,而刘氏子孙和睦相处,相敬如宾,这是梁王的功德,是太后的圣明!请太后明鉴。”

“你们,你们……”窦太后手中的拐杖举起,指着周阳他们,半天说不出话来。

窦太后脸色苍白,胸口急剧起伏,已经恼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她发作起来,谁也拦不住,就是景帝、馆陶公主、阿娇、南宫公主也不行。

望着窦太后的恼怒样儿,南宫公主脸色苍白,一双妙目紧盯着周阳,担心不已。

“滚!”窦太后怒吼一声,宛若晴天霹雳,震得一众人耳鼓轰鸣。

“呼!”这一声吼,不仅没有让袁盎、申公他们害怕,反倒是长舒一口气。

尤其是袁盎,手忙脚乱的爬起身,转身便跑。生怕跑慢了,窦太后改变了主意,要了他的老命似的。

可是,他跑得太过匆忙,给门槛一绊,卟嗵一声摔在地上,惨叫一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快步跑走了。

“卟哧!”

南宫公主俏脸转喜,冲周阳竖了竖大拇指,紧接着就是不住拍胸脯,一阵后怕。

馆陶公主知道此事算是了结了,长舒一口气,现在不能夸周阳,冲周阳挥了挥手。

阿娇更是冲周阳直吐小香舌,一脸的笑意,这些天的担忧结于到了尽头。

“呼!”景帝长舒一口气,笑道:“母后!”

“你也给我走!”窦太后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点,气恨恨的。

馆陶公主知道,虽然风浪已过,窦太后的余怒未息,若是景帝在这里,窦太后会很不高兴,冲景帝使眼色。景帝施礼告退,出了长信宫,感到背上凉飕飕的。

若是窦太后一怒之下要杀申公、董仲舒、主父偃他们,景帝还真没辙。景帝当然要保全,可是,能保得住吗?若是这些人才给杀了,那就是天大的损失呀。

虽然给窦太后训斥了,喝骂了,总比人头落地的强,景帝真有求佛拜神仙的冲动,若是汉朝有佛教的话。

“呼呼!”窦太后一阵急喘,仰面便倒,晕了过去。

“母后!”

“姥姥!”

“外婆!”

馆陶公主、南宫公主、阿娇三人惊呼声响成一片。

景帝还没有走远,一听惊呼声,头皮发炸,难道太后她……景帝根本就不敢往下想,飞也似的冲了回去,只见窦太后躺在软榻上,气息微弱,不由得大是心慌:“快,传仓公!传仓公!”

就是他不说,宫女也知道该怎么做,忙有人去传唤仓公。

没多久,仓公拎着药囊,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快,给母后瞧瞧!”景帝不容仓公见礼,冲他一挥手。

仓公应一声,来到软榻前,握住窦太后的手腕,一通望闻问切,长舒一口气:“请皇上放心,没甚大事!太后这是太虚,补补就好!补补就好!”

窦太后数日来,不吃不喝,不要说她这个上了年岁的人,就是一个年青人也是禁受不住,哪能不虚的?

景帝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叫仓公开出药方,吩咐人去熬药。

仓公施展妙手,在窦太后人中穴上一掐,窦太后悠悠醒转。

“母后!”景帝、馆陶公主齐声呼唤。

“皇上,给阿武传旨,要他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安乐王爷!”窦太后紧握着景帝的手,盲眼中涌出泪水:“皇上,从此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兄终弟及,那会祸乱天下!会让骨肉相残!立太子的事,你自己把握吧!”

这话,景帝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些年来,景帝日盼夜盼,盼的就是窦太后理解他,支持他,如今,心想事成,景帝难捺激动,扑在窦太后怀里,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

景帝虽是贵为天子,也是人,有喜怒哀乐。窦太后的理解与支持,那是他最大的幸福!

“皇上,国事为重,你去忙吧!”窦太后伸出手,为景帝擦干眼泪,很是慈祥。

窦太后为景帝抹眼泪,那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重温此事,景帝倍觉温馨,还有母亲的亲昵更让人动情的吗?景帝哭得更加响了,却是脸上带着笑容。

宫女送来粥,景帝接过,道:“母后,你吃点。”用银勺舀起来,递到窦太后嘴边,窦太后顺从的张嘴吃了起来。

景帝一勺一勺的喂窦太后,窦太后一脸的笑容,任由景帝敬孝心。

把母子二人浓浓亲情看在眼里,馆陶公主、南宫公主、阿娇不由得笑了,眼中却是滚出了泪水。

“皇上,是周阳出的主意吧?”窦太后突如其来的问了起来。

“母后,是周阳的主意。”景帝也没有瞒她。

“这小子,真坏!”窦太后吃着粥,一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