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的身影,消失在村道的尽头。
他那句客气却疏离的“我先回去了”,跟他那个双手插兜悠闲离去的背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的抽在王富贵那张已经黑成锅底的胖脸上。
李大壮家的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瘫坐在地上的李大壮,还在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那些远远围观的村民,看着肖东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一种对绝对力量的敬畏。
王富贵僵硬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这个村长,今天带人来调解,结果却成了给肖东站台的背景板。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杀鸡儆猴,最后,杀的不是那只鸡,而是他这个耍猴的。
“村...村长...”
旁边一个村干部,声音发颤的叫了他一声。
王富贵像是才回过神,身体猛的一哆嗦。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烂泥又看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村民,脸上那层肥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跟屈辱剧烈的抖动着。
“回...回家。”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猛的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下去,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
肖家祖宅。
当肖东推开院门时,迎接他的不是两个女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更加冰冷也更加压抑的死寂。
陈梅和张杏芳坐在桌边,谁也没动筷子。
桌上,是早就凉透了的饭菜。
听到开门声,两个女人同时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张杏芳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愧疚跟更深的恐惧,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肖东把村长彻底得罪死了。
而陈梅的眼里,除了对肖东强悍手段的震惊还没完全散去,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焦虑跟不安,几乎要将她压垮。
“怎么不吃饭?”
肖东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一丝奔波后的疲惫。
两个女人都没说话。
还是张杏芳先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想去把饭菜热一热,却因为起的太急,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肖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身子还虚,坐着别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他扶着张杏芳重新坐下,然后自己端起那两碗早就冷掉的饭,转身走进了灶房。
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低着头脸色惨白的张杏芳,陈梅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的死死攥成了拳头。
饭菜很快就热好了。
一顿饭三个人,吃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默。
饭后,肖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磨刀,他知道两个女人心里都压着事,他想让她们早点休息。
可他不知道,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由不得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
陈梅起的很早,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响起了她洗衣服的声音。
“砰...砰...砰...”
那根沉重的洗衣棒槌,被她抡的虎虎生风,一下下,重重的砸在井边的青石板上。
砸的不是衣服,是她心里那股子无处发泄的怨气跟恐惧。
她一夜没睡。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王富贵那张铁青的脸。
肖东是能打,是厉害。
可他再厉害,能打得过村长?能打得过一级一级压下来的官府?
王富贵在村里一手遮天,他说句话,全村人都得抖三抖。
昨天,肖东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那张脸皮,揭下来,扔在地上,来来回回踩了十几遍。
王富贵会善罢甘休吗?
他绝对不会。
陈梅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这个家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报复。
村提留翻倍?
断了他们的口粮田?
还是找个由头,直接把这座破祖宅给收回去,让他们三个人都变成流落街头的孤魂野鬼?
一想到这些,陈梅的心就像被泡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都是彻骨的寒。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为什么?
是为了救张杏芳那个女人。
如果不是为了她,肖东就不会打李三。
不打李三,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破事。
他们三个人,还能安安稳稳的过着虽然清贫但至少踏实的日子。
这个只会哭哭啼啼只会惹是生非的女人,就是个祸水,是个扫把星。
是她,把这个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家,推向了火坑。
强烈的恐惧跟不安全感,在她心里发酵,最后,全都扭曲成对张杏芳的怨恨。
她不敢怨肖东,因为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向那个她认为最该承担这一切的人。
就在这时,西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杏芳也起来了。
她脸色依旧蜡黄眼睛还有些红肿,看到陈梅,怯生生的叫了一声:“梅...梅姐,早。”
陈梅像是没听见,手里的棒槌砸的更响了,溅起的水花,有几滴不偏不倚,正好溅在张杏芳干净的裤脚上,留下几个深色的水印。
张杏芳身体一僵,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没敢再说话。
她走到灶房门口,想帮忙烧火做早饭,却发现灶膛里连根柴火都没有。
柴火,都在院子另一头的柴房里堆着。
昨晚下了一夜的露水,柴房门口的地上又湿又滑,还混着些鸡粪跟烂草叶,脏的不行。
往常,这些劈柴搬柴的重活,都是肖东干的。
可今天,肖东一大早就出门了。
张杏芳没多想,卷起袖子,就准备去柴房抱柴。
就在这时,陈梅冷冷的声音,从井边飘了过来。
“杏芳妹子,你这病刚好,可得多活动活动筋骨,不然身子骨都要生锈了。去,把柴房里那堆干柴都抱过来再把水缸挑满了。这些活儿不重,正好给你醒醒神。”
张杏芳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那几十步外的柴房又看了看院角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一张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那些柴,够烧好几天,起码要搬七八趟。
而那口大水缸,挑满它,至少要来回十几趟,每趟都是几十斤的重量。
她现在这身子,别说挑水,就是空桶,提着走几步都觉得喘。
陈梅姐...这是在故意为难她。
张杏芳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攥住,疼的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
“...好...好的,梅姐。”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低下头,认命般的朝着柴房的方向,挪着小步走去。
她觉得,这是她该受的。
谁让她是这个家的罪人呢。
陈梅看着她那瘦弱又顺从的背影,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反而更加烦躁。
她手里的棒槌,砸的更重了。
……
肖东是临近中午才回来的。
他一进院门,眉头就死死的锁了起来。
院子里,那堆柴火已经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灶房门口。
水缸也满了,水面离缸沿只有一指的距离。
而张杏芳,正虚脱般的扶着墙,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的湿一块干一块,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而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陈梅正坐着,手里拿着针线,面无表情的缝补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肖东的声音,冷的像冰。
陈梅拿针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只是凉凉的开口:“杏芳妹子说她身子骨好了,想活动活动。我寻思着让她干点轻省活,出出汗,对身子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是...是,东子,不关梅姐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干的...”
张杏芳也吓坏了,她怕肖东责怪陈梅,赶紧拖着虚浮的步子,过来解释。
肖东看着她那副连站都站不稳,却还在拼命为别人开脱的模样,又看了看陈梅那张冰封的写满了“我没错”的脸,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