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怒吼，更像是一种宣告。
一种将自我存在，强行楔入这片被古老意志统治的空间的宣告。
那片由腐朽与怨念构成的庞大身躯，那正在不断从黑暗中挤压出来的轮廓，上浮的动作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意志洪流当头砸下。
“平衡？在这无尽之海，我，就是唯一的平衡！”
伴随着这声在意识中炸响的咆哮，我眼前的世界被彻底颠覆。
头顶那道被撑开的巨大裂口中，倾泻而下的不再是混浊的海水与朽木。一种幽绿色的、半透明的胶质液体，黏稠地、缓慢地流淌下来。它们在空中汇聚，延展，拉伸，构建出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形态。
我终于看清了这艘船真正主人的全貌。
一条龙。
一条由这片海域百年沉船史构成的龙。
它的身躯盘踞在我头顶的巨大空腔内，近百米的长度几乎填满了每一寸空间。构成它龙鳞的，是无数块腐烂的、长满了惨白色藤壶的船板；构成它筋骨的，是锈迹斑斑的船锚、断裂的桅杆和扭曲的铁索；而那些构成它血肉，让这一切粘合在一起的，则是那幽绿色的、如同深海凝胶的怨念实体。
最让我意识海刺痛的，是它的身体里，镶嵌着无数张脸。
那些属于百年来葬身于此的所有生灵的面孔，它们并非怨毒，也非痛苦，而是一种麻木的、被抽离了所有情绪的空洞。它们随着龙躯的每一次蠕动，在木板与铁索的缝隙间浮现又隐没，像是一个个被永久囚禁在噩梦中的气泡。
一对完全由幽绿色光芒构成的龙目，取代了之前那两个模糊的光点。它的瞳孔是两道垂直的、比黑夜更深邃的裂缝，里面没有倒映出我的身影，只倒映出纯粹的、捕食者对猎物的审视。
【威胁评估：聚合怨念体，形态已稳定。能量级别：超出当前可探测上限。】
【物理属性：混合态。兼具实体与能量双重特性。】
大脑给出的结论苍白而无力。我清楚，这已不是单纯的能量堆砌，而是一种规则的具象化。在这片空间里，它就是神。
它动了。
那庞大的身躯只是轻微地舒展了一下，整个空间都随之震颤。无数细小的碎石从穹顶落下。盘踞的龙尾，那由一整截战舰龙骨混合了无数铁链构成的尾巴，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迅捷，横扫而来。
空气被压缩，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音。
【战术分析：无法硬抗。最佳闪避路径已计算。】
我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身体向左侧横移。破煞之力包裹着双腿，让我在这种能量凝固的环境中，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机动性。
“轰——！”
龙尾擦着我的残影，重重地砸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黑色的岩石地面被砸出一个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坑，无数裂缝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撞击产生的冲击波将我掀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等我站稳，那巨龙张开了它的嘴。
没有火焰，没有龙息。
一股浑浊的、夹杂着大量腐朽木屑与骨骼碎片的水流，如同高压水炮般喷射而出。那水流并非普通的海水，而是一种高浓度的怨念溶液，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了被腐蚀的“滋滋”声。
【危险等级：强腐蚀性，接触即会引发能量结构紊乱。】
我无法再闪避，身后就是空间的边缘。我双手在身前交叉，将体内那为数不多的破煞之力全部调动起来，在身前构建出一面薄薄的、由无数微小符文组成的能量护盾。
浑浊的水流狠狠撞在护盾上。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全速行驶的重型卡车迎面撞上。巨大的动能透过护盾传来，我的双臂瞬间麻木，骨骼发出了细微的呻吟。护盾表面，灰白色的光芒与那浑浊的水流剧烈摩擦，无数符文在接触的瞬间就被腐蚀、湮灭，然后又被我强行补充、重构。
这是一个纯粹的消耗战。
而我的能量储备，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接近枯竭。
【能量储备：17%。】
【护盾完整度：64%…48%…31%…】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的视线透过那片污浊的水幕，死死锁定着龙王的身躯。方九霄的知识库在脑中飞速运转，将这头巨龙的能量流动模型一点点构建出来。
它的能量并非浑然一体，而是由无数条细小的“血管”构成，这些血管从它身体的各个部分汇集，最终流向三个点。其中两个，就是之前那艘“圣船”上被我破坏的龙骨中枢和万面水怨。而第三个，也是最亮、最稳定的一个，就在它的胸口位置。
那里，对应着古代福船船长室的区域。
那里，就是它的第三个核心——“海契”的所在。
就在我分神分析的瞬间，龙王那宏大的意志再次响起。
“吼——！”
这一次不再是语言，而是一声纯粹的龙吟。
我的护盾在这声龙吟中轰然破碎。那无形的声波直接作用于我的意识层面，方九霄构筑的防火墙上寸寸崩碎。我的大脑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捅了进去，眼前一黑，无数混乱的、尖叫的、哀嚎的幻象在我脑中炸开。
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龙王似乎对我这种状态很满意。它没有立刻下杀手，反而停止了攻击。无数更小的怨灵仆从，从它那由沉船构成的身躯缝隙中渗透出来。它们是些半人半鱼的怪物，拖着腐烂的身体，发出“嗬嗬”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朝我包围过来。
我强忍着意识的撕裂感，试图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这时，龙王那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志，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
“无悲无喜，你与顽石何异？”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的魂，倒是比这些怨魂更空洞。”
我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那些怨灵仆从已经近在咫尺，它们伸出长着利爪的手，抓向我的四肢。
我的内心没有因为它的这番话产生任何波动。我是什么，我是谁，这些问题对我而言，远不如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来得重要。
我无法调动破煞之力，但我还有最后一点东西。
是之前在准备最终决战时，陈景瑞交给我的。一枚刻满了阵法的铜钱。他说，这是他卜算出的，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我之前一直将它扣在掌心，用我自己的力量温养着，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破局手段。
我用尽了最后一点恢复的控制力，仅仅只是活动了我的右手拇指。
铜钱，被我悄无声息地推到了指尖。
那些怨灵仆从的利爪，已经触碰到了我的皮肤，冰冷的、带着尸体腐臭的触感传来。
那对巨大的幽绿色龙目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类似“轻蔑”的情绪。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力，屈指一弹。
那枚铜钱脱离了我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轨迹。它的目标，不是周围的怨灵，而是龙王那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胸膛。
铜钱的速度并不快，在飞出的瞬间，我将体内最后一丝可以调动的破煞之力，注入了其中。
“叮——”
一声清脆到不合时宜的声响。
铜钱精准地击中了龙王胸口那块最核心的、由船长室残骸构成的区域。
它没有被弹开，而是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嵌入了腐朽的木料之中。
下一秒，一道纯正、浩然的金色光芒，从那枚小小的铜钱上爆发开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金光所及之处，龙王体内奔涌的怨念能量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出现了零点六八秒的停滞。
周围那些正要将我撕碎的怨灵仆从，动作也随之一僵。
就是这个瞬间。
一个转瞬即逝，却被我无限放大的机会。
我被压制的身体控制权，在这一刻瞬间恢复。
我没有去看那些怨灵，也没有去理会那道金光。我的整个身体，化作了一道离弦之箭，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前冲的这一个动作上。
我的身体在空气中拉出了一道金黑二色交织的流光。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龙王的胸口。
那片被金光暂时定住的，“海契”的核心所在。
我的身体，笔直地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