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盘踞在阿King意识核心的巨大阴影,那个由代码、怨念和恶意构筑的蛊虫母体,光是看着它,我的精神力就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流失。这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我的精神体就像是暴露在核反应堆前的一块黄油,每一秒都在被它散发出的庞大恶意和信息污染所融化。
我能感觉到,我凝聚出的那柄赤红色光剑正在变得暗淡,组成我精神体的光芒也在不断地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而对面的那个怪物,它核心处那张由乱码构成的人脸,嘲讽的意味更加浓厚了。它似乎在享受我的挣扎,享受这种猫捉老鼠一般的戏弄。
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三分钟,我的精神就会被彻底耗干,然后被它完全吞噬,成为滋养它的又一份养料。到了那个时候,不光阿King救不回来,我自己也会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怎么办?
撤退吗?现在抽身,也许还能保全我自己。叶知秋的警告在我脑海中回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一个理智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我一想到现实世界里,躺在床上的阿King,想到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想到我们这个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团队……我就无法接受这个“正确”的选择。是我让他去冒险的,现在我怎么能一个人逃跑?
我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阻碍,再次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孤岛角落,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意识光球上。那是阿King,他还在坚持,还在用他最后的力量,守护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小片领地。
他都没有放弃,我凭什么放弃?
一股血性从我心底涌了上来。恐惧、犹豫、对未知的畏惧,在这一刻,都被我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体内的另一个“他”,那个名为方九霄的古老存在。我害怕被他吞噬,害怕失去自我,所以每次动用力量都是浅尝辄辄,用完就立刻切断联系,像是在躲避瘟疫。
但现在,我没得选了。想要打败眼前的怪物,只靠我陆文渊这点微末道行,根本是天方夜谭。我需要的,是更强的,足以颠覆规则的力量。
我需要……他的力量。
罢了。与其被动地被他影响,被动地等待他苏醒,不如这一次,由我来主动驾驭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我不再抗拒,不再排斥,而是彻底敞开了我的心神,主动向脑海深处那些属于方九霄的记忆碎片探去。我不再是将它们当成一部需要破译的古籍,而是将它们当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去接纳,去融合。
一瞬间,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那些原本模糊、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完整的方式,灌入了我的神魂深处。我“看”到了一座悬于云海之上的琼楼玉宇,听到了九天之外传来的仙音渺渺。我“看”到了一位身穿古朴长袍的男子,他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妖邪鬼魅,神情淡漠,口中吟唱着我此刻正在使用的禁忌戏文。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蕴含着一种言语无法描述的威严。那不是凡人的威严,而是一种制定规则、执掌天地的绝对权威。
在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方九霄的力量,并非单纯的术法,而是一种“理”。一种他所认定的,天地间至高无上的“道理”。他的力量,就是将这种“道理”强行施加于现实,不容任何反驳。
我的精神体,在接纳了这些信息后,发生了质的变化。我能感觉到,我的“视线”变得无比高远,仿佛站在了云端,俯瞰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由数据构成的世界。那个刚才还让我感到无可匹敌的蛊虫母体,此刻在我的“眼中”,变得渺小而又可笑。
它,不合“理”。所以,它该死。
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古老、深沉,充满了俯瞰众生的漠然。我张开嘴,继续吟唱那段禁忌戏文。但这一次,从我口中吐出的音节,威力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宪,在这片意识空间里引发了剧烈的法则震荡。
环绕在我周身的赤红色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光晕,而是开始剧烈地扭动、凝聚。鳞片、龙角、利爪……在短短一息之间,那片红光竟然在我的意志下,化作了一条威风凛凛、神威如狱的赤色怒龙!它盘踞在我的身后,一双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龙目,冰冷地锁定了远处的蛊虫母体。
我缓缓抬起由光芒构成的“手”,指向那个巨大的阴影。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根本不属于我自己的,低沉而又威严的怒吼。
“给我……灭!”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在这片空间里回荡。
“吼——!”
我身后的赤色怒龙发出一声震动神魂的咆哮,随即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红色电光,朝着蛊虫母体直冲而去。那速度,已经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蛊虫母体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它发出一声尖锐的、由无数电子噪音组成的嘶鸣,所有的代码触手疯狂回防,在它身前构成了一面厚重无比的数据壁垒。壁垒上,无数诡异的符文闪烁,试图解析、防御这股冲来的力量。
然而,在绝对的“理”面前,一切“术”都是徒劳的。
赤色怒龙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撞上了那面数据壁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光芒四射的对冲。
在接触的刹那,那面由亿万代码构成的坚固壁垒,就像是被丢进熔岩里的冰块,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构成它的所有逻辑、所有符文,都被那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强行抹除,还原成了最原始、最无意义的虚无。
赤色怒龙去势不减,直接贯穿了蛊虫母体的核心。
那张由乱码构成的嘲讽人脸,表情瞬间凝固,然后,从被贯穿的中心开始,一道道赤红色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向四周飞速蔓延。
蛊虫母体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它似乎想挣扎,想反抗,但它的核心逻辑已经被彻底摧毁。它就像一个被删除了操作系统的电脑,只剩下一堆毫无用处的硬件。
最终,在蕴含着古老力量的龙吟声中,这个庞大的怪物,分崩离析。它那巨大的身体,寸寸碎裂,化作了漫天的、毫无意义的绿色代码光雨,然后彻底消散。
随着母体的覆灭,这个意识空间里,那片无穷无尽的黑色虫潮,所有的甲虫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它们身体上的光芒迅速黯淡,然后就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一样,集体崩溃,化作了灰色的粉尘,飘散在这个正在重生的世界里。
危机,解除了。
灰色的天空开始褪去,露出了柔和的底色。碎裂的大地正在缓缓愈合,咆哮的数据乱流也平息了下来,变成了一条条安静流淌的溪流。
我转过头,看向那座孤岛。
阿King的核心意识光球,不再是风中残烛,它的光芒重新变得明亮、稳定,并且散发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感激。
我做到了。
这个念头闪过,那股不属于我的庞大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后那条威严的赤色怒龙也随之消散,重新化作微弱的红光,回到了我的精神体内。
一种无法形容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部意识。
我再也支撑不住,精神体变得模糊不清,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将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问事馆内堂那熟悉的天花板。檀香和旧书卷的气味,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孔。
我偏过头,看到叶知秋和武胜正紧张地围在卧榻边。而那咳嗽声,正是从床上传来的。
只见阿King猛地从床板上弹坐起来,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黑色的血液。那血液落在地上,竟然还在微微发光,仔细看去,里面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蓝色代码光点。
吐出这口黑血之后,阿King的身体一软,又重重地倒了回去。但他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却在这一刻变得深沉而平稳。他脸上的痛苦神色褪去,皮肤下那些诡异的蓝色光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正常的血色。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骨髓。整个人瘫软在蒲团上,衣服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至极。
“老陆!”
武胜第一个发现我醒了,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粗壮的手臂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叶知秋也快步走了过来,她先是探了探阿King的脉搏和呼吸,确认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庆幸,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担忧。
“我……没事……”我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阿King他……”
“他没事了,你把他救回来了。”叶知秋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变化,“但是你……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你身上的力量波动,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陆文渊,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一个可能会让我万劫不复的选择。
虽然现在我的身体极度虚弱,但我的精神却异常清醒。脑海中,那些原本属于方九霄的记忆碎片,不再是零散的片段,而是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连贯。那个身穿古朴长袍的男子,他的身影仿佛就站在我的意识深处,不再遥远,甚至……有些触手可及。
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他的意志,他那套霸道而古老的行事准则。
我虚弱地靠在武胜的身上,看着叶知秋那张写满忧虑的脸,轻声说道:
“我……好像更能‘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