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治疗,在日复一日的极致痛苦与钢铁般的坚持中,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
每日辰时,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那道裹在昂贵狐裘里、却难掩憔悴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莲花楼外那片薄雾笼罩的河畔空地上。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眼底的乌青也愈发浓重,那是连日来承受非人痛苦与精神巨大消耗留下的印记。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疏离的凤眸深处,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正一日比一日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明亮。每一次从莲花楼那扇木门后踉跄着走出,他都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得几乎站立不稳,需要早已等候在外的雷无桀或唐莲急忙上前搀扶,才能勉强挪动脚步,回到他在雪月城内的临时住处。但所有细心观察的人都能发现,他原本因隐脉淤塞而导致的、行走间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凝滞与气弱,正在以肉眼难以捕捉、却真实存在的速度,一点点地改善。他体内那原本如同死水一潭、荒芜死寂的隐脉区域,正在那对神医夫妇神乎其技的医术与他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共同作用下,如同被春雨滋润的枯田,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姿态,艰难地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莲花楼,这座奇特的、能自行移动的木楼,也因此成为了雪月城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它安静地停泊在城外河边,与依依垂柳、潺潺流水为伴,看似与世无争,超然物外。然而,它却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明或暗的、充满了探究、好奇、乃至忌惮与算计的目光。雪月城内,上至三位城主、核心弟子,下至普通江湖客、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那位身份特殊、牵扯着无数秘密与恩怨的曾经的永安王、如今的落魄客栈老板萧瑟,正在这座神秘的楼车内,接受着那对来自海外、医术通神的李莲花夫妇的治疗。他的伤势能否彻底痊愈,恢复往昔的实力,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命运,更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荡开的涟漪,足以影响北离未来朝堂与江湖那微妙而复杂的格局。
树欲静而风不止。潜流,总是在最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这一日,治疗进行到了关键的第十天。萧瑟刚刚经历完又一轮如同将浑身骨骼寸寸敲碎、又将经脉强行剥离重塑般的极致痛苦,正虚脱无力地仰躺在楼内的软榻上,脸色灰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李莲花正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药香和精纯元气的参合汤药,用小玉勺一点点地、耐心地喂入他干裂的唇中。白芷则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神情专注而略带疲惫,正用特制的药液和软布,极其细致地清理、擦拭着她那套视若珍宝的金针。连续十日高强度的、耗尽心力的施针,即便以她的修为和心性,额角也难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日略显苍白。
楼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种经历巨大消耗后的、疲惫而宁静的氛围。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安静的光斑,只有萧瑟粗重的喘息声和药勺偶尔触碰碗壁的轻响,打破这片寂静。
突然,正将一勺汤药递到萧瑟唇边的李莲花,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的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萧瑟脸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极其迅速地扫向了窗外柳林深处的某个方向,那总是舒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不和谐的音符。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桌案前正低头擦拭金针的白芷,那灵巧的动作也微不可辨地缓了一瞬。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侧耳倾听,那挺秀的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铁锈与阴冷气息的异味。
“怎么了?”榻上的萧瑟虽然虚弱,感官却因连日的痛苦折磨而变得异常敏锐,他立刻察觉到了两人这瞬间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李莲花迅速收回那丝异样,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和,继续将汤匙稳稳地递到萧瑟唇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可能是哪只不开眼的野猫惊了林子里栖息的雀鸟,扑棱了几下。”他试图用最寻常的理由安抚萧瑟。
白芷则嗤笑一声,手下擦拭金针的动作重新变得流畅,语气带着她惯有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针见血的嘲讽:“你这身子骨都这样了,惦记你的‘老朋友’倒是心急得很,这才第十天,就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了?看来是真心虚,怕你真好了,提着那杆枪去找他清算旧账。”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直接刺破了那层窗户纸。
萧瑟眼神骤然一凛,如同寒冰乍破,瞬间明白了。不是猫,不是鸟,是冲着他来的杀手!而且,听白芷的语气,对方来者不善,且极有可能与他那桩旧伤有关!
楼外,看似宁静祥和的柳林河岸,风景依旧。微风拂过柳梢,河水潺潺流淌,几只水鸟在岸边悠闲踱步。然而,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几道若有若无、却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潜伏在清澈水底的毒蛇,悄然从柳林深处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缠绕向那座静立的莲花楼。来者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不仅气息收敛得极好,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连心跳和呼吸都控制在微不可闻的频率,若非李莲花和白芷的灵觉感知远超此界寻常武者,达到了某种“秋风未动蝉先觉”的玄妙境界,几乎难以察觉这潜藏的致命危机。
“看来今天的清净日子是到头了,想安安静静扎完针喝杯茶都不行。”白芷将最后一根擦拭得锃亮的金针小心地收入紫檀木针囊中,发出清脆的合拢声。她拍了拍手,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混合着不耐烦和跃跃欲试的神情,仿佛被打扰了兴致的猫,“正好,坐了这么久,腰背都僵了,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家伙,敢来砸我们莲花楼的场子。”
李莲花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纵容和一丝“你就不能安分点”的意味。他将手中的药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转而对着眼神锐利、身体微微绷紧的萧瑟温言安抚道:“萧公子不必担心,更无需运功。你如今经脉初通,脆弱无比,一丝内息波动都可能引发反复。安心躺好,调息静气即可。外面这些许不识趣的宵小之徒,不敢,也不能惊扰到你的治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力量,仿佛外面即将到来的不是生死搏杀,而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喧嚣。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楼外的平静被骤然打破!
“咻!咻!咻——!”
数道尖锐凌厉、撕裂空气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不同方向的柳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莲花楼那看似单薄的木质墙壁,也非门窗,而是极其刁钻地射向楼体几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关乎整体结构稳定性的关键榫卯节点,以及几处用于通风换气的、细小的窗户缝隙!箭矢速度快得惊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幽蓝诡异的色泽,显然淬有剧毒!来人的目的明确而阴毒,并非打算正面强攻,而是试图以最小的代价,要么破坏莲花楼的结构使其崩塌,要么将某种致命的毒烟、迷药精准地送入楼内,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
然而,就在这些淬毒弩箭即将触及莲花楼木质的楼体,那幽蓝的箭镞几乎要吻上木纹的刹那——
异变突生!
莲花楼那古朴的木质外壁上,仿佛凭空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肉眼难辨的、如同夏日池塘被微风拂过般的水波状涟漪。那几支携带着凌厉劲风、足以洞穿铁甲的淬毒弩箭,就像是猛地撞在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充满极致韧性的墙壁之上!前冲的势头骤然被遏制,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沼泽,去势锐减,最终力道尽消,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毒蛇,软绵绵地、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面的草地上,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噗噗”声响,连楼体的漆皮都未曾蹭破一点。
楼内,李莲花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一下,只是那拢在宽大衣袖中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弹去了袖口一粒不存在的尘埃。他脸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
“咦?”柳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之声。显然,莲花楼这远超寻常机关术理解范畴的、诡异而强大的防御能力,完全出乎了这些袭击者的预料。
一击不成,且手段被轻易化解,隐藏在柳林阴影中的身影不再犹豫。只听得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拂风之声,七八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骤然从不同的藏身之处疾掠而出!他们清一色身着紧身夜行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如同鹰隼般冰冷、残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眸子。他们手中的兵刃各异,有长剑、短刃、奇门钩锁,但无一例外,都闪烁着淬厉的寒光,招式更是狠辣刁钻,直取要害,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行动间如同一体,显然是一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专司杀戮的精英小队!这一次,他们放弃了偷袭,转而采取了最直接、最暴力的强攻突袭,目标直指莲花楼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
“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不给面子啊。”白芷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那如同饿狼扑食般冲来的黑衣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无聊的失望,似乎对手段如此单调感到颇为不满。她甚至没有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只是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翻,纤细的指间已然悄无声息地多了数枚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森然银光的短针,针尖隐约泛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幽绿。
就在那七八名黑衣人如同离弦之箭,即将以血肉之躯狠狠撞上莲花楼那扇单薄木门的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那扇木门,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动,从里面被缓缓地、从容不迫地打开了。
李莲花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袍,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半分楼内浓郁的药味。脸上带着惯常的、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润的笑意,仿佛不是出来迎接一场生死搏杀,而是如同往日一般,信步出来欣赏这河畔的晨景与柳色。他手中空空如也,没有刀,没有剑,没有任何称得上兵刃的东西,只是随意地站在楼门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那些因为楼门突然打开而骤然止步、如临大敌、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杀气的黑衣人。
“诸位,”李莲花开口,声音依旧温和清越,如同山间清泉流淌,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此地乃清净之地,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宜妄动刀兵,徒增杀孽。可否看在李某的薄面上,行个方便,就此退去?彼此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眼神骤然一厉,如同淬毒的匕首,显然不会被这番轻描淡写、近乎“天真”的劝退话语所动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杀!一个不留!”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狭长的利剑已然化作十数点闪烁不定的冰冷寒星,带着嗤嗤的破空剑气,如同毒蛇出洞,直刺李莲花胸前、咽喉、眉心等数处致命大穴!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其余黑衣人也如同得到指令的机械,瞬间发动,刀光、剑影、暗器、钩锁……各式各样的杀招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瞬间将站在楼门口的李莲花完全笼罩,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
面对如此迅疾、狠辣、配合无间的致命围攻,李莲花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旁观者(如果还有旁观者的话)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不闪不避。
甚至,他还向前轻轻踏出了一小步。
就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步踏出,场中的形势却发生了玄妙难言的变化。
他的身影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有些虚幻,如同水中的倒影被微风拂过,产生了细微的扭曲。那些凌厉无匹、足以开碑裂石的攻势,无论是刁钻的剑尖、沉重的刀锋,还是悄无声息的淬毒暗器,都在即将触及他衣衫甚至毛发的那一刹那,被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柔韧绵长到了极致的奇异力量轻轻“带”了一下。就是这微妙到极致的一“带”,使得所有的攻击轨迹都发生了极其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偏转,最终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发梢掠过,未能伤及他分毫。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激流中那块巍然不动的磐石,任由浪涛拍击,我自岿然;又好似变成了随风自在摇摆的柔韧柳絮,任你狂风暴雨,亦能随势而动,不损自身。
他自始至终,没有施展出任何一招刚猛霸道、气势惊人的武功。他只是偶尔抬起手臂,或并指如剑,轻轻点出;或化掌为拂,看似随意地一拂。动作舒缓,不带丝毫烟火气,更没有罡风呼啸,内力勃发。然而,他每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出手,都必然伴随着一名黑衣人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手中的兵刃拿捏不住,“哐当”落地。倒地之后,这些黑衣人虽然意识清醒,却只觉得浑身酸软,内力涣散,无论如何挣扎,也休想再提起半分力气,更别说继续战斗了。李莲花点中的并非他们的死穴或要害,却精准无比地截断了他们内力运行的关键节点,或者以一种玄妙的手法瞬间击散了他们凝聚起来的杀气与战意。
他的武功路数,与北离江湖上任何已知的门派、任何的武学传承都迥然不同,格格不入。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光影效果,甚至感觉不到多么强烈的内力波动。有的,只是一种近乎于“道”的自然而然,一种对自身力量、对敌人力量、对周遭环境掌控到了精细入微、妙到毫巅的境界。仿佛他并非在与人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遵循着某种天地至理的行为艺术。
楼内,白芷透过窗户缝隙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那堪称“诡异”的战斗场面,撇了撇嘴,忍不住小声吐槽道:“花里胡哨的,故弄玄虚。直接‘醉如狂’三十六式放倒不就完了?非要显摆他那‘扬州慢’生生不息的卸力缠丝技巧,跟逗猫似的。”话虽如此,她眼中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担心之色,反而顺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用袖子擦了擦,毫不客气地“咔嚓”咬了一大口,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
软榻之上,萧瑟虽然浑身剧痛、虚弱不堪,但也努力挣扎着支起一点身子,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外面那道在刀光剑影中从容漫步的青衫身影。他心中的震撼,如同滔天巨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淹没他所有的认知!他萧瑟自认出身皇家,师从高人,见识过天下诸多顶尖的武功绝学,无论是刚猛无俦的拳法,还是诡异莫测的剑术,亦或是浩然大气的内功心法,他都有所了解。但李莲花此刻所展现出的这种举重若轻、化杀伐于无形、仿佛与天地呼吸共舞的武道境界,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武功高强”四个字所能概括和解释,这已然超脱了招式的范畴,触及到了某种“道”的层面,是一种对力量本质理解的巨大鸿沟!
战斗结束得很快,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从李莲花踏出楼门,到所有黑衣人倒地失去战斗力,前前后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七八名原本气势汹汹、如同索命阎罗般的黑衣人,此刻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虽然性命无虞,却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而自始至终站在风暴中心的李莲花,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丝毫的凌乱褶皱,发丝依旧整齐,呼吸平稳如初,脸上那温润的笑意甚至都没有减少半分,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搏杀,真的只是随手拂去了沾染在衣衫上的几点尘埃。
他并没有立刻返回楼内,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变得深邃了些许,如同两口古井,投向了那片依旧寂静、却暗藏了最后一道隐晦气息的柳林深处。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其中却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冬日寒风般的冷意,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传入那片阴影之中:“回去告诉派你们来的人,萧瑟的伤,从现在起,由我李莲花接手了。这一个月内,是他治疗的关键时期,受不得任何惊扰。谁若再敢前来打扰,不论是谁,不论背后站着何方势力,便不再是今日这般小惩大诫、手下留情了。届时,休怪李某……不讲情面。”
柳林深处,那道一直潜伏不动、气息最为隐晦深沉的身影,在李莲花目光投来的瞬间,周身气息便是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冰针扎了一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看似温和、实则如同浩瀚星空般深不可测、蕴含着不容置疑意志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这道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随即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遁去,甚至连一丝气息都不敢再多做停留。
李莲花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追击。对他而言,留下活口传递信息,远比多杀一个无足轻重的杀手更重要。他缓缓转过身,步履从容地走回莲花楼内,轻轻带上了楼门,将外面那片狼藉和尚未散尽的杀气重新隔绝在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只是出门随手赶走了几只聒噪扰人的苍蝇,不值一提。
楼内,白芷已经把手里的苹果啃完了,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见他进来,挑了挑秀眉,语气带着点揶揄:“解决了?效率还行,就是过程比我想的稍微慢了点,不够干脆利落。”
李莲花走到水盆边,一边洗手,一边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总得给他们点时间施展,看清楚路数,顺便问清楚(或者说震慑出)是谁派来的,再留个清晰的口信回去。免得后续阿猫阿狗都不知死活地跑来试探,麻烦不断,扰了萧公子静养。”
“是暗河那帮见不得光的老鼠?”白芷将擦手的布巾丢回盆里,语气肯定地问道。她虽未直接参与战斗,但凭借对气息和武功路数的敏锐感知,已然对外面那些杀手的来历有了八九分的判断。
“嗯,八九不离十。”李莲花擦干手,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手法阴狠毒辣,擅长合击与隐匿,行动间带着一股子常年浸淫在血腥与黑暗中、洗刷不掉的腥冷之气。除了那个专干脏活的暗河,北离江湖上,也很难找出第二家有这般规模和特色的杀手组织了。”他顿了顿,看向榻上眼神冰冷的萧瑟,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看来,是有人真的不想看到萧公子你好起来,甚至……是怕你好了之后,会去做些什么。”
躺在榻上的萧瑟,听到“暗河”这两个字从李莲花口中清晰吐出,眼神骤然变得如同万载寒冰,一股深沉刺骨的冷意与杀机不受控制地从他眼底弥漫开来,尽管他此刻虚弱不堪,但那刻骨的恨意与愤怒,却让楼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他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却昭示着他内心汹涌的波澜。
“多谢。”他再次道谢,声音沙哑而低沉。这一次,这两个字里蕴含的意味,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和复杂。不仅仅是感谢救命之恩,更是感谢他们挡下了这来自暗处的冷箭,保住了他治愈的希望。
“分内之事,萧公子不必挂怀。”李莲花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和,“我们既然收了你的诊金,自然要保证治疗过程不受任何外力干扰,这是最基本的行医准则。不过……”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看向窗外,“经此一闹,这城外河边虽然景致不错,但确实不再适合静养了。暗河既然已经盯上这里,一次不成,难免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手段可能会更加激烈和隐蔽。萧公子,后续的治疗,恐怕需要考虑换个更稳妥、更隐蔽的地方进行,或者……”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白芷,带着征询的意味。
白芷立刻接口,她的思路向来直接而有效:“或者,让这雪月城的三位大佬多出点力。我们负责治病,他们总得负责看好家护好院吧?总不能真让我们一边扎针,一边还得提防着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冷箭。这诊金里,可没包含保镖的费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也仿佛是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雪月城高层的注意。就在白芷话音落下后不久,莲花楼外便传来了两道破空之声,随即,两股强大而沉稳的气息迅速靠近。
片刻之后,酒仙百里东君和枪仙司空长风的身影,便一前一后,出现在了莲花楼外那片狼藉的草地上。两位城主看着地上那些被奇异手法制住、动弹不得的黑衣人,闻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血腥与杀气,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凝重无比,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怒意。
“李楼主,白姑娘,萧瑟,你们受惊了!”百里东君率先拱手,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是我雪月城防卫不周,排查不力,竟让这等宵小之辈潜入到如此核心的区域,惊扰了三位,实在是惭愧!”他身为雪月城大城主,此事发生在雪月城脚下,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司空长风则没有多言,他蹲下身,目光如电,仔细检查了一下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衣饰、兵刃以及被制住的手法,随即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凛冽的杀意:“是暗河麾下,‘鬼影’小队的人。哼,看来天启城里的某些人,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家伙,是越来越按捺不住,越来越不把我们雪月城放在眼里了!”
李莲花面对两位城主,依旧是不卑不亢,温和回礼:“二位城主言重了。江湖风波,自古难免,并非贵城之过。只是些跳梁小丑,侥幸学了几分隐匿潜行的本事,以为能瞒天过海,已被在下随手打发。不足挂齿,二位不必过于自责。”他语气轻松,将一场凶险的刺杀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即话锋转入正题,“只是,萧公子如今治疗正处在最关键的时期,经脉初通,脆弱无比,实在受不得任何外界的惊扰与刺激。后续的治疗,恐怕还需劳烦贵城多费心,确保此地方圆之内,再无闲杂人等打扰。”
“这是自然!李楼主放心!”百里东君立刻毫不犹豫地保证,语气斩钉截铁,“从即刻起,莲花楼周边百丈范围,我会亲自下令,加派三倍精锐弟子,由长老带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值守!同时启动外围警戒阵法,任何可疑人等,未经允许,绝不可靠近半步!若再有闪失,我百里东君亲自来给李楼主和白姑娘赔罪!”他这番话,已然将莲花楼的安保级别提升到了仅次于城主府的最高等级。
司空长风也沉声道:“暗河之事,我雪月城绝不会就此罢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萧瑟,也给二位一个交代!”
经此一役,李莲花和白芷在雪月城三位城主心中的地位与评价,再次无声地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不仅医术通神,能治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隐脉旧伤,其武功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尤其是李莲花那闻所未闻、似武似道、举重若轻的武功路数,让见多识广、自身亦是武道宗师的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都感到心惊与忌惮。这对神秘夫妇,背景成谜,实力超群,只能倾力结交为友,绝不可轻易为敌!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下去。
莲花楼周围,很快出现了大量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雪月城巡逻弟子,无形的警戒网被迅速拉起,肃杀的气氛取代了往日的宁静。楼内,却仿佛风暴眼中一般,再次恢复了那种带着药香的、专注的宁静。
白芷重新净手,打开针囊,取出那寒光闪闪的金针,对着榻上眼神已经恢复平静、却深藏着冰冷算计的萧瑟说道:“别愣着了,外面的事情自有人操心。躺好,放松。刚才被那群老鼠耽误了一炷香的时间,今天的治疗进度还得赶上来。放心,有我们两口子在,就算北离皇帝亲自带着千军万马来了,也得等我把你这最后三针扎完,看看气脉运行情况再说。”
萧瑟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对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始终保持着惊人从容与淡定的夫妇,心中最后的一丝因自身虚弱和外界威胁而产生的不安与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他依言重新躺平,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杂念摒弃,将心神沉入体内,准备迎接新一轮那熟悉的、却又每次都能挑战他意志极限的痛苦洗礼。
只是这一次,在他的心底深处,除了对恢复实力、重获新生的强烈渴望之外,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信任,以及……如同暗流般开始涌动的、对未来的冷静谋划与决断。
暗河的再次出现,并且直接找上门来,无疑是一个清晰的信号。这意味着他未来重返天启、拿回属于自己一切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必将充满了腥风血雨与无数明枪暗箭。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座雪月城下,在这座奇特的莲花楼内,他拥有了两位实力深不可测、足以信赖的盟友,和一份真切无比、触手可及的治愈希望。
这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将指引着他,冲破一切阻碍,走向那个必然要到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