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下午6点,黄昏,在梅州基地的地下铁路枢纽。
张启仁觉得,这大概是他所见过最诡异的地铁站台了。
整个站台宽阔得不像话,穹顶高耸,被粗糙的水泥加固过,裸露的岩石在告诉每个人:这里并非为和平通行而建。
惨白的功率过载的灯泡挂在拉设的电线上,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光晕,将列队肃立的奉国士兵们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地下特有的霉湿气味,还有一种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寂静。
唯一打破这寂静的,是铁轨尽头传来的由远及近的金属摩擦声。
一道光柱刺破黑暗,随后,一个庞然大物缓缓驶入站台,带着列车特有的低沉轰鸣。
它不像发达市区那些轻快的电车,它更笨重,更阴沉,通体漆成暗哑的灰色,车厢连接处覆盖着厚重的防雨布。
这就是“原子弹专列”,帝国机密的移动载体,也是,或许,是扭转那日益糜烂战局的最后希望。
列车终于在张启仁和他身后的几位军官面前完全停稳,制动闸瓦发出一下刺耳的尖鸣,像是怪兽被强行勒住了喉咙。
“柴将军,”张启仁将军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站台上显得有些沙哑,他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静止的列车上,“我再确认一次,运输机编队和护航的军机,都准备好了吗?”
基地负责人柴德山中校上前一步,他个子不高,身形敦实,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技术军官的偏执的笃定。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朱雀’的所有环节都已反复核查,机场跑道已清空,地勤处于最高待命状态,气象报告显示,未来6小时窗口期良好,只要将‘货物’从车厢安全转运至飞机,我们就能立刻起飞。”
张启仁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走上前,两名戴着宪兵袖标、面色冷峻的士兵立刻上前,用力扳动门闸,沉重的车厢门伴随涩响,向内滑开。
张启仁跨了一步进去。
车厢内部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被复杂金属框架和减震装置牢牢固定的巨大筒状物体轮廓,上面覆盖着帆布,如同沉睡的史前巨卵。
仅仅是窥见这一角,就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整整10枚……都在这了。”张启仁低声自语,更像是在咀嚼这个数字背后的分量。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
是美军军事顾问安德斯上校。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制服,与周围奉军士兵的野战灰格格不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介于倦怠和敏锐之间的神情。
“令人敬畏,不是吗,将军?”安德斯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声音不高,“我听说了那次测试报告……据说爆炸的核心,连沙子都变成了玻璃,从未知来的怪兽纵然是钢铁洪流,是难以用常规尺度衡量的,但在这种‘神罚’面前,恐怕也得低下头颅,承认界限。”
张启仁瞥了他一眼,这位美国人总是喜欢用这种略带文学色彩的比喻。
但他不得不承认,安德斯的话某种程度上切中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
原子弹,这种大规模杀伤的核武器,带来的不仅是毁灭,更是一种终极威慑。
它能迫使敌人屈服吗?
还是会将他们引向更不可控的深渊?
他不知道,但南京那些大人物们坚信前者。
“怪兽真正投降之前,可能会先疯狂地反扑。”张启仁冷淡地回应,他后退两步,不再去看那令人不安的“货物”,挥了挥手。
早已待命的士兵们都是精心挑选、政治可靠且身强力壮的老兵,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有序进入车厢。
他们动作谨慎,仿佛面对的不是武器,而是易碎的古董圣物。
就在这时。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骤然打破了地下空间的宁静。
声音来自站台的入口通道方向,遥远,但异常清晰。
站台上的高级军官们瞬间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数把手枪已经握在了手中,保险打开的“咔哒”声此起彼伏。
车厢里和站台上的士兵也立刻停止了动作,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
“怎么回事?”张启仁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柴德山。
柴德山脸上先前那笃定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
“不……不清楚!外围警戒没有报告任何异常……”
但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紧接着又是几声凌乱的枪响传来,这一次夹杂着冲锋枪特有的急促连射声和某种口径不同的步枪还击声。
战斗就在不远处发生!
张启仁的心脏猛地一沉。一个名字瞬间划过他的脑海“月影”。
目前活跃在粤东地区的神秘恐怖组织,神出鬼没,成员构成复杂。
他们人数不多,但极其难缠,擅长偷袭、破坏,行事风格狠辣果决。
过去,他们已经给军方造成了不小困扰,但直接攻击到如此核心的地下枢纽,还是第一次。
如果他们出现在这里,目标只可能有一个:原子弹。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哪怕是接近这,都是不可接受的灾难。
“是‘月影’!”张启仁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柴将军,你带一队人,从左侧通道压过去,封锁b区和c区连接部!蔡润生,带你的人跟我来,我们从右侧迂回!必须把他们堵在外面!”
命令被迅速执行。
士兵们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展现出严格的训练素养,分成两队,如同灰色的潮水,分别涌向站台两侧的通道入口。
脚步声、武器碰撞声和短促的口令声顿时响成一片。
在离开前,张启仁举着手枪,快速对安德斯说道:“上校先生,这里交给你了!停止一切转运作业!你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货物’绝对安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列火车!”
安德斯此刻脸上那慵懒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他点了点头,简洁回应:“明白,将军,除非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张启仁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带着一队士兵冲入了右侧通道的黑暗中。
站台上瞬间空旷了不少,只剩下安德斯和大约一个班的士兵,以及那列沉默的装载着足以改变世界命运的武器的专列。
空气凝固了,远处是断续的交火声,更加凸显了此地的死寂和紧张。
安德斯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留下的士兵们下令:“全体都有!关闭车厢门!以列车为核心,建立环形防御!你,还有你,把这两挺mG42架设在那里,和那里,封锁住站台两端入口!其他人寻找掩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任何未经授权试图接近列车的人,格杀勿论!”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着。
沉重的车厢门被重新关上,两挺泛着冷光的mG42通用机枪被架设起来,弹链垂落,射手匍匐在地,副射手在一旁准备。
其余的士兵则依托站台上的水泥柱、堆放的物资箱构建起简单的防御阵地。
一支支冲锋枪和步枪的枪口对准了黑暗的通道口,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上。
安德斯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退到一节车厢的阴影处。
这里既能观察整个站台,又相对隐蔽。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急促地跳动,那是一种高度的兴奋和警惕。
他望着那幽深的的通道入口,外面枪声时而激烈,时而稀疏,显然张启仁他们带领的队伍已经和袭击者交上了火。
“月影……”安德斯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握紧了手中的枪。
安德斯猛地晃了晃头,有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来了。
一种奇异的旋律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用某种古老语言吟唱的摇篮曲,又像是风吹过废弃管道的呜咽。
这声音不通过耳朵,直接在他的意识里回荡,忽远忽近,撩拨着他的神经。
“你们……听到了吗?”他低声问身旁的士兵。
士兵茫然地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安德斯脑海中好像听到了歌声,但是那歌声忽远忽近,不像是真实的歌声,就那样飘在脑海……
他警惕着举着手枪,看起来非常清醒。
下一秒,那支握得紧紧手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的站台里显得格外刺耳。
安德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弯腰去捡,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视野突然开始旋转、模糊,站台上那些惨白的灯光化作了重叠的光晕。
他试图抵抗这股汹涌而来的困倦,但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堤坝。
他向前重重倒去,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的士兵们如同被收割的麦秆,悄无声息、接二连三瘫倒下去。
那两挺架设好的mG42旁边,射手和副射手也毫无征兆地趴在了武器上,一动不动。
没有枪声,没有搏斗,没有一声呼喊。
仅仅几秒钟,整个站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远处通道口方向传来的变得零落的交火声,证明时间并未完全静止。
从那幽深的隧道阴影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这是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优雅的节奏,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每一秒的等待。
一个人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一双穿着沾了些许灰尘却依旧难掩精致皮质靴子的脚,然后是剪裁合体的卡其色行军裤和深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多功能战术背心,与她那过于从容的神情显得有些矛盾。
这是个成熟的女人,像意大利人,深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她的面容带着地中海女性特有的明艳与一丝历经世事的慵懒,但那双隐隐发紫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光芒。
她就是“月影”的三巨头之一:塞拉菲娜。
她身后,许多手持冲锋枪的月影成员朝着列车奔跑而去,迅速包围了那里。
她步履悠闲地走到站台中央,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奉国士兵和那位美军顾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眼前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一名手持斯登冲锋枪、脸上蒙着布的月影成员快步上前,用脚谨慎地踢了踢安德斯和附近几名士兵,确认他们都彻底失去了意识,然后回头朝塞拉菲娜点了点头。
塞拉菲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这是“法咒·寂静”,虽然领域范围小,伤害力不算高,但使用后在其领域内,使用者可以专门让部分人失去意识……她刚刚在这个相对密封的空间内展开了精神领域,而且有个好处,那就是耗能少。
她步履未停,径直走过安德斯“沉睡”的身体,来到那扇刚刚被关闭锁死的列车门前。
两名紧随其后的月影成员立刻上前,从背囊中取出液压破拆工具,熟练地插入门缝。
一阵低沉的加压声后,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车门被强行撬开了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塞拉菲娜侧身钻了进去。
车厢内部比站台上要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被覆盖着帆布的庞大物体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帆布表面,感受着其下那令人心悸的巨物轮廓。
即使是她,此刻眼底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这是一种能顷刻间抹平一座城市的武器……也是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也为之恐惧的力量源头。
“确认目标,10枚‘货物’均在。”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几乎微不可闻。
外面,更多的月影成员幽灵般迅速行动着。
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部分人警惕地持枪对准各个通道口,建立外围警戒,另一部分人则快速进入各个车厢,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和控制。
塞拉菲娜在车厢内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列车的车头方向。
就在这时,她战术背心上的一个小型通讯器发出了轻微持续的震动提示音。
她按下接听键,将微型听筒凑到耳边。
“这里是‘夜莺’,”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说的是带有斯拉夫口音的德语,正是“月影”另一位巨头,艾夫曼,“报告情况,‘歌声’是否准时送达?”
塞拉菲娜一边继续走向车头,一边用带着意大利腔调的声音回应,语气平静:“‘夜莺’,这里是‘画家’,‘歌声’效果完美,听众已安然入梦,舞台已清空,主要‘道具’确认无误,我们正在尝试启动‘舞台装置’。”
“很好,外围的‘烟火表演’吸引了大部分守卫,但他们很顽强,我们的人压力非常大,你们必须快,塞拉菲娜……南京的老鹰随时能察觉这里的异常。”艾夫曼的声音带着丝紧迫。
“明白,我们会尽快让这趟‘交响乐’启程的。”塞拉菲娜说完,结束通话。
她已经来到了车头驾驶室。
两名显然是精通铁路技术的成员正在里面忙碌着,他们撬开了控制面板,接上了自带的小型电源和检测设备,仪表盘上几个指针开始微微颤动。
“怎么样?”塞拉菲娜问道,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仪表和操纵杆。
“控制系统被锁死了,有备用密码,需要点时间破解……不过,机械连接似乎没问题,动力线路也是独立的。”一名成员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在电线和小型工具间飞快地动作着,“麻烦给我3分钟……”
塞拉菲娜没有再催促,她靠在驾驶室的门框上,目光投向站台另一端那深邃的通道。
外面的枪声似乎更加密集了,还隐约传来了爆炸的闷响,显然,张启仁他们带领的军队正在打击艾夫曼派去佯攻正面的人。
或者艾夫曼的人在加大攻击力度和投入更多人力以牵制对方。
这样下来,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珍贵。
时间滴答流逝,5分钟很快过去了……
驾驶室内,破解工作紧张地进行着,仪器发出轻微的蜂鸣。
站台上,负责警戒的月影成员们屏息凝神,枪口死死瞄着可能出现军队的方向。
突然,驾驶室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主控制台上的几盏指示灯由红转绿。
“成功了!密码绕过,系统激活!”那名技术成员兴奋地擦汗。
另一个人已经坐上了驾驶座,双手握住了操纵杆。
“启动主电源……接通动力……”他一边操作一边低语。
一阵仿佛来自地底处的嗡鸣声开始从车体传来,脚下的地板传来轻微的震动。
车头的大灯“啪”地一声亮起,两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刺破站台前方的黑暗,将铁轨和隧道壁照得一片惨白。
“可以,我们能控制它了!”驾驶员确认道。
塞拉菲娜果断下令:“所有人,上车!关闭所有能关闭的车门!我们离开这里了!”
散布在站台和各节车厢的月影成员们立刻行动,退潮般迅速撤回列车内部。
沉重的车门被逐一费力地重新关上,虽然有些因为之前的暴力破拆而无法完全密闭,但至少提供了基本的掩蔽。
塞拉菲娜看了眼站台上那些依旧“沉睡”的士兵和躺在地上的安德斯,然后果断地转身进入车头后面的第一节车厢,拉上了门。
驾驶员推动操纵杆,齿轮咬合,发出沉重的摩擦声,这列承载着10枚原子弹和一群袭击者的地下专列开始缓缓启动。
最初很慢,然后逐渐加速,沿着铁轨,竟向着原本计划的方向驶去……
他们目的地,就是一路往南,抵达奉国和吴国的边境城市: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