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放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一把抱起女儿，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小渔儿，你说什么？”
“它的肚子要破了！”
沐渔的小手指头，坚定不移地指着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峭壁。
那双没有焦距的琥珀色瞳眸里，却仿佛映出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水在哭，哭得好大声，说它肚皮好痛，要被撑破了！”
楚崇瑾闻声也从船舱内快步走出，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神情冷肃。
“怎么回事？”
沐放将沐渔的话重复了一遍。
楚崇瑾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那片峭壁，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虽然不像沐渔那样能“听见”水的声音，但多年来培养的警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萧北辰！”
楚崇瑾低喝一声。
“在！”
始终守在不远处的萧北辰立刻应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派人乘小舟，去前方河道探查，尤其是左岸堤坝底部。”
“是！”
萧北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了两名水性最好的玄甲军锐士，迅速放下一艘快舟，如离弦之箭般划入夜色之中。
言子澈也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他那本《安国郡主水文观测手记》。
他扶了扶差点跑掉的头巾，凑到沐渔身边。
“郡主顾问，能描述一下‘肚子痛’的具体感觉吗？是刺痛，还是胀痛？痛点是在水面上，还是水面下？”
他一本正经地提问，仿佛在给一位病人问诊。
沐渔偏着小脑袋，努力感受了一下。
“是胀痛！就在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偷往外钻，把泥巴弄得好痒好痒，然后就痛了！”
言子澈飞快地在小本本上记录：“水下土质疏松，疑似存在管涌前兆。”
沐放抱着女儿，手心已满是冷汗。
管涌！
作为行军打仗多年的将领，他太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在高水位下，水流渗透堤坝，在背水坡形成一个水管一样的漏洞，最终导致整个堤坝溃决的恐怖前兆！
这条运河大堤，一旦决口，他们这支船队……
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
沐放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果决。
“所有船只，减速，船头调转，随时准备后撤！”
“战船成品字形散开，弓箭手戒备两岸！”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庞大的船队在运河上发出了沉闷的号角声，开始做出规避动作。
船上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宁静，变得剑拔弩张。
没过多久，那艘探路的小舟疯了一样划了回来。
船上的士兵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
“报！将军，殿下！前方左岸堤坝底部，发现、发现大量渗水！泥土已经变成了烂泥塘，还有好几个碗口大的水泡在往外冒！”
果然是管涌！
而且听这描述，情况已经相当危重，随时可能崩塌。
楚崇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巧了。”
他冷冷吐出三个字。
“河道狭窄，峭壁环绕，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若非小渔儿提前预警，等我们船队完全进入这段河道，他们引爆早已埋好的薄弱点，导致大堤决口……”
奔腾的河水，倾覆的船队，混乱的士兵。
到时候，只需一轮箭雨，他们这三千玄甲军，连同他这个钦差，都得葬身鱼腹！
沐放的眼神也变得如同淬了冰的刀。
“司空冥……或者说，楚崇渊。”
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沐渔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爹爹，它说它最痛的地方，在那块长得像乌龟的大石头下面。”
小奶娃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那里有个洞，水都从那里偷偷跑出来了！”
言子澈立刻翻开手中的《河道图志》，借着灯笼的光飞快地查找。
“找到了！三岔河口，左岸，里程碑记载，此处确有一块名为‘灵龟石’的礁石！”
“萧北辰！”沐放厉声下令。
“带一队人，带上所有备用木桩和砂石袋，立刻去灵龟石处，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堵住那个洞！”
“是！”
萧北辰领命，带着上百名精兵，乘坐数艘快船，火速奔赴险地。
船队停留在安全水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沐渔趴在沐放的肩头，小声地进行着“现场播报”。
“好多叔叔跳进水里了。”
“他们找到那个洞了，好黑呀。”
“呀，乌龟石头的肚子被塞满了，水不往外跑了。”
“它说……它说好多了，不那么痛了。”
听着女儿断断续续的描述，沐放那颗悬着的心，才一点点放回肚子里。
一个时辰后，萧北辰浑身湿透地回来复命，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将军，堵住了！那洞口比想象的还大，底下像是被人为掏空了！要不是我们去得及时，再过半个时辰，大堤必垮！”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楚崇瑾走到沐渔身边，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小丫头。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只小锦鲤的能力，并非只是虚无缥缈的福运，而是能在关键时刻，化为最直接、最有效的力量。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沐渔的头。
“小渔儿，你又立了大功。”
沐渔扬起小脸，一脸“那是当然”的小得意。
“我是总设计师嘛！保护航道安全，是我的职责！”
她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等到了江南，我要把这件大好事记下来，我的福气池塘肯定会涨好多水！”
看着她那副急着要“记功”的小财迷模样，众人心头的紧张和阴霾一扫而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船队绕过了这处险地，继续前行。
经过这场风波，再没有人敢小觑这位年仅四岁半的“钦差顾问”。
船上的玄甲军士兵们看着沐渔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畏。
天色微亮时，前方的水雾渐渐散去。
一座被洪水泡得发白、满目疮痍的县城轮廓，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云梦县，到了。
可迎接他们的，并非想象中的官府船只。
而是从岸边飘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