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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诡事禁忌档案 > 第178章 灯下读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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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腊月,晋南平原冻得硬邦邦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解州关帝庙的琉璃瓦檐。守庙人张永福裹紧那件穿了十年的军大衣,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开始了子夜前的最后一次巡查。

张永福在这庙里守了二十三年。他的右腿在七六年唐山地震救援时落下残疾,走路时左肩会不自觉地往下沉。组织上照顾,安排他来守这座始建于隋朝的关帝庙。起初他不情愿——一个当过兵的人,整日与泥塑神像为伴算什么?但日子久了,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他熟知春秋楼木雕上的每一处刀痕,认得崇宁殿前那棵唐柏上每一根枝桠的走向。

这夜奇冷,嘴里呼出的白气刚离唇就结成细霜。张永福推开正殿沉重的木门,吱呀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如叹息。殿内比外头更冷,那是种沁入骨头的阴冷。长明灯在关帝神像前的铜盏里静静燃烧,灯油是他当天下午新添的蓖麻油,本该燃到天明。

他例行公事地检查门窗,目光扫过关帝像——丈二高的泥塑,面如重枣,唇若涂脂,左手捋须,右手持《春秋》。这尊像他看了二十三年,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每一处细节。可今夜,有什么不一样。

张永福停住了脚步。

长明灯昏黄的光晕里,关帝神像前的地面上,坐着一个影子。

不,不是影子。那是一个略小于神像、半透明的人形,通体泛着青蒙蒙的光,仿佛夏日坟地里的磷火,却又凝实得多。它盘腿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张永福眯起眼——正是《春秋》。那青色虚影的低着头,似在默读,姿态与身后神像一模一样。

张永福的呼吸卡在喉咙里。他想迈步,右腿却像灌了铅。马灯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光影在殿柱间摇晃。他眨了眨眼,再看。

那虚影还在。

不是幻觉。他清晰地看见虚影翻动书页的动作——没有声音,但书页确确实实卷起又落下。长明灯的火焰忽然窜高了一寸,火苗从橘黄转为青白,映得虚影的面容清晰起来:丹凤眼,卧蚕眉,五绺长髯,正是关云长的容貌,只是眉宇间少了神像的威仪,多了几分沉静。

二十三年了,张永福从未信过这些。他守在庙里,是因为这是工作,是因为这里清静。逢年过节,香客们跪拜祷告,他总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想:若关公真能显灵,这世间哪来这许多不平事?他右腿瘸了的那天,也曾对着关帝像跪过,求过,什么用都没有。

可现在……

虚影似乎读到了某处,微微颔首。这细微的动作让张永福背脊发凉。他想起老人们讲过的传说:关帝夜读《春秋》,忠义之气千年不散,每逢乱世或大冤,便会显化身形。可如今是太平年月,解州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大事?

风从殿门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哨音。长明灯的火焰摇曳不定,虚影也随之晃动,像水中的倒影。张永福闻到了气味——不是庙里常有的香火味,而是一种奇怪的、陈旧的纸张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隐隐还有血腥气。他的胃抽搐起来。

右腿旧伤处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变天的征兆,也是他紧张时的反应。他想退出去,想大声喊叫,想证明这一切都是自己老眼昏花。但他挪不动脚。二十三年的守护,让他对这庙、对这像生出一种古怪的责任感——若这真是关公显灵,他作为守庙人,岂能转身就跑?

时间仿佛凝固。殿外传来野猫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的寂静。虚影就在这时抬起头。

它转过脸——张永福后来无数次回想这个瞬间,都说不清那虚影是否真的转动了头颅,还是光影造成的错觉——那双青蒙蒙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青色的光,却让张永福感到被彻底看透。那目光里没有神像的威严,没有传说中的杀气,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千年沉淀的平静。仿佛在问:你守了我二十三年,可懂得忠义二字?

张永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想起了七六年,想起了那些埋在废墟下的战友,想起了自己拖着伤腿爬出来的那个黎明。他想起了每年清明,自己偷偷在庙后院烧纸钱,不只为逝去的亲人,也为那些再也没能回来的弟兄。

“我……”他终于挤出一个字。

虚影似乎微微摇了摇头——也许只是火焰晃动造成的错觉。然后,它合上书卷,身形开始淡去。像墨溶于水,像烟散于风,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消融在长明灯的光晕里。手中的《春秋》化作点点青光,最后是面容、身躯,直至完全不见。

长明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高度也降了回去。殿内只剩下关帝神像泥塑的身躯,在摇曳的灯光下投出巨大的影子。

张永福僵立原地,马灯不知何时已放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内衣紧贴在背上,冰冷粘腻。右腿的疼痛加剧了,他踉跄一步,扶住身边的供桌。

桌上,那本仿古制作的《春秋》模型,原本是合着的,此刻却摊开着。

张永福颤抖着手,凑近去看。翻开的那一页,是《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中的一段,记载着晋公子重耳流亡之事。其中一行字,似乎被什么染过,颜色略深:

“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四个字上——“罪莫大焉”。什么意思?是警示?是责问?还是单纯的巧合?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张永福慢慢直起身,拾起马灯。他走到关帝像前,盯着那双泥塑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他做了一件二十三年来从未做过的事——他跪了下来,不是香客那种祈求福禄的跪拜,而是一个老兵对另一个“老兵”的致敬。

“我懂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守庙不是守着泥塑,是守着人心里的东西。”

起身时,天光已从窗棂透入。张永福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庭院。扫到正殿门前时,他注意到台阶上有浅浅的印记——不是脚印,而是一种淡淡的、青灰色的痕迹,像是某种粉末,日出后很快消散在晨光中。

那天之后,张永福还是那个守庙人,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开始认真研读庙里存放的关帝传记和《春秋》注疏,虽然很多字不认识,就查字典,问来访的学者。他给来参观的孩子们讲关公的故事,不止讲过五关斩六将,更讲土山三约、讲华容道义释曹操。

来年春天,县里要翻修关帝庙,计划将一些老物件换新。张永福据理力争,保下了正殿那盏长明灯铜盏,保下了唐柏周围的老石板。他说:“有些东西,看着旧,魂在里头。”

人们都说,老张头变了。以前他只是默默扫院子、收门票,现在他会主动给人讲解,眼里有了光。只有张永福自己知道,那个冬夜长明灯下的青色虚影,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守”。

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天,解州关帝庙举办了隆重的庆典。张永福穿着整齐的中山装,站在正殿前看着飘扬的国旗。有记者来采访,问他守庙这么多年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张永福望向正殿里那尊关帝像,长明灯的火焰在白天显得微弱,却依然执着地燃烧着。

“最难忘的,是明白了什么叫传承。”他说。

他没提那个冬夜的事。有些体验,注定只能独自珍藏,像长明灯里的火种,看似微弱,却能穿越漫漫寒夜,照亮一双偶然抬起的眼睛。

如今的解州关帝庙已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张永福早已退休,但他仍然住在庙旁的小屋里。每年腊月最冷的那几天,他总会半夜醒来,披衣起身,隔着窗望一眼正殿的方向。

殿内长明灯常明,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护。游客们赞叹这千年不灭的灯火象征的忠义精神,偶尔有敏感的人会说,在某些特定的时刻,灯光会泛起淡淡的青色。

而张永福知道,那不是错觉。

每当这时,他会轻轻推开房门,一瘸一拐却坚定地走向正殿。不是为了再次遇见什么,而是为了履行一个守庙人无声的承诺——无论那青影是否再现,总得有人记得,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忠义曾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叩问过一个平凡人的心门。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长明灯的火焰微微摇曳。张永福站在殿中,与神像默默相对。二十三年又二十三年,时光在这里沉淀成一种超越言语的对话。他忽然想起《春秋》里的那句话:

“立德、立功、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他终于懂得,自己守着的,正是不朽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