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熟悉的、混合着雪茄、旧书页和陈年波特酒的气息扑面而来。昂热校长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对着我们，望着窗外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办公桌的另一侧，芬格尔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张扶手椅里，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抓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三明治，吃得正香。
“哟，会长大人，北极风光可好？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去啃了几天冰块，倒像是去夏威夷度了个假啊！”芬格尔含糊不清地打着招呼，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显然察觉到了我气息的变化。
楚子航沉默地走到一旁，如同护卫般站定，黄金瞳低垂，却将办公室内的一切动静都纳入感知。
我没有理会芬格尔的调侃，目光落在昂热校长的背影上。这位老人看似放松，但整个房间的气场都以他为核心，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深不可测。
“校长。”我出声，打破了沉默。
昂热校长缓缓转过身。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倦意却又锐利无比的笑容。但他的眼神，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凝重。
“回来了，明非。”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来这次北极之行，收获不小。”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胸口“时之沙漏”徽章的位置微微一顿，然后转向我的眼睛，仿佛要直接看穿我灵魂深处新增的那道冰冷印记和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
我心中凛然。昂热校长知道的东西，恐怕远比我想象的要多。他或许不清楚“秩序之种”和“静滞庭院”的具体细节，但他一定能感觉到我身上发生的本质性变化。
“差点回不来。”我扯了扯嘴角，用一贯的惫懒语气回应，试图缓和气氛，“北极那地方，除了冷，还有些不太友好的‘土着’和跟屁虫。”
“加图索家的人，总是这么热情好客。”昂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银质雪茄盒，熟练地剪开一支雪茄，却没有点燃，“五名‘清理专家’，在北极圈内失去联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庞贝那边，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差点就要动用家族权限，要求学院给出解释。”
他顿了顿，看向我：“当然，被我顶回去了。毕竟，我们优秀的‘S’级学生，只是去进行了一次合法的科学考察，遇到点意外天气和北极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他的话轻描淡写，但我能想象到背后必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博弈。加图索家族在学院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弗罗斯特虽然“失踪”，但庞贝和其党羽绝不会善罢甘休。
“给学院添麻烦了。”我低声道。
“麻烦？”昂哈嗤笑一声，终于点燃了雪茄，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卡塞尔存在的意义，就是处理这些‘麻烦’。更何况，这次是他们越界在先。”他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静滞法庭那边，也传来了非正式照会，对你的‘观察员’身份再次予以确认，并暗示你在北极的‘清理’行为，符合‘维持平衡’的范畴。”
静滞法庭果然插手了！他们似乎乐见于我削弱加图索家族的力量，甚至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
“校长，您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我直接问道。与昂热打交道，拐弯抹角往往适得其反。
昂热欣赏地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他身体微微前倾，雪茄的红光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两件事。第一，关于你带回来的……‘情报’。”他目光扫了一眼芬格尔。
芬格尔立刻放下三明治，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飞快滑动了几下，将屏幕转向我。上面显示着一些模糊的卫星图片和能量频谱分析，正是我在北极遗迹外围感知到的、关于加图索后续部队动向，以及那疑似“祂”的触须接近的信息。
“你提供的坐标和预警，我们已经注意到。”昂热的声音严肃起来，“学院和盟友的力量已经开始监控那片区域。至于‘祂’的触须……”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不是我们目前能正面应对的存在，暂时避开是对的。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第二件事，也是更重要的。你提到的‘龙族崛起之地’和‘起源之章’……”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终于进入正题了。
“关于‘龙族崛起之地’，学院的典籍中有超过十七种不同的推测地点，从西伯利亚冰原到亚特兰蒂斯海底，众说纷纭。”昂热缓缓道，“但结合你从那个‘秩序之种’处得到的信息，以及近年来一些异常的龙族活动迹象和能量波动，我有一个相对可靠的猜测。”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神秘符号和龙文的世界地图前，手指点在了中亚腹地，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广阔区域。
“这里，帕米尔高原深处，靠近传说中的‘世界轴心’区域。近半年来，那里的地磁异常波动频率增加了百分之三百，一些古老的、被认为早已失落的龙文结界也有松动的迹象。最重要的是……”他回头看向我，眼神锐利，“大约一个月前，执行部的一支侦察小队在那里……全军覆没。传回的最后信息只有两个破碎的词——‘苏醒’和‘……之章’。”
帕米尔高原！世界轴心！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里环境极端，人迹罕至，充满了各种未解之谜和危险传说。如果“龙族崛起之地”真的在那里，其危险程度恐怕远超北极。
“至于‘起源之章’……”昂热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古老的、由某种黑色木材雕刻而成的盒子，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炼金矩阵。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推到我面前。
“打开它。”
我依言伸手，指尖触碰到盒子的瞬间，体内的“时之沙漏”猛地一震，与盒子上的炼金矩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盒盖无声地滑开。
里面没有耀眼的宝光，只有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仿佛由无数细微龙鳞拼合而成的骨片。骨片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比我见过的任何龙文都要古老、都要复杂的符号，它们仿佛在缓缓流动，散发着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混沌而磅礴的气息。
“这是……”我感受到骨片上那与“万象崩离之序”中混沌面隐隐契合的气息，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是秘党在数百年前，从一处极其危险的龙族古墓中，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碎片。”昂热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凝重，“我们一直无法解读上面的信息，只知道它与龙族最古老的起源传说有关，被称为‘起源之章’的……残页。”
起源之章的残页！
我死死盯着那片骨片，体内的混沌力量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轻微地躁动起来。秩序之种说过，找到“起源之章”是理解混沌、补完平衡的关键！没想到，其中一部分，竟然一直就在卡塞尔学院！
“它……在呼唤我体内的力量。”我沙哑着声音说道。
“看来是的。”昂热点点头，“所以，我认为你的下一步，帕米尔高原，是值得尝试的方向。这片残页，或许能帮你感应到其他部分，或者……帮你应对那里的危险。”他将盒子盖上，推到我面前，“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没有客气，将盒子拿起，贴身收好。骨片传来的混沌气息虽然微弱，却让我体内那被秩序暂时压制的混沌面，仿佛找到了某种锚点，变得更加稳定，不再是无根浮萍。
“谢谢校长。”我郑重道。
“不必谢我。这也是为了应对未来的危机。”昂热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吸了口雪茄，烟雾后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明非，你成长的速度，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你背负的东西，也越来越重。弗罗斯特的失踪，加图索的反扑，静滞法庭的观察，还有那未知的‘祂’和古老的遗迹……你已经深深卷入了这场席卷整个混血种世界，甚至可能波及更广阔层面的风暴中心。”
他看着我，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关于你的身份，关于那些记忆碎片，关于‘观测者’和‘约定’……有些答案，或许连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他的黄金瞳骤然亮起，如同两轮灼热的太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历经沧桑的智慧：
“——无论你是什么‘归来者’还是‘平衡使者’，在你没有做出危害学院、危害人类世界的事情之前，你依然是卡塞尔的学生，是我希尔伯特·让·昂热看重的人。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为学院，挡下一些风雨。”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芬格尔停止了咀嚼，楚子航抬起了头。
我看着眼前这位老人，他或许有着自己的算计和目的，但在这一刻，他话语中的维护之意，是真实不虚的。一股暖流冲散了部分冰原带来的寒意和记忆碎片带来的沉重。
“我明白，校长。”我点了点头。
“很好。”昂热恢复了那副略带倦意的笑容，“回去休息吧。帕米尔高原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学院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支持。至于加图索那边……”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会让他们暂时把注意力，从你身上挪开一会儿。”
我没有问他会怎么做，这位掌控卡塞尔百年的屠龙者，自有他的手段。
离开校长办公室，夜幕已然降临。卡塞尔学院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山间的星辰。
楚子航沉默地跟在我身边，芬格尔则凑了上来，勾住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可以啊会长大人，出去一趟，连校长都对你刮目相看了！怎么样？北极除了冰块，有没有遇到什么漂亮的爱斯基摩小姐姐？”
我懒得理他，只是感受着怀中那片“起源之章”残页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混沌波动，以及体内那在秩序与混沌之间达成微妙平衡的力量。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加图索的威胁未除，帕米尔高原的凶险未知，“观测者”的谜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但此刻，站在熟悉的学院夜色中，感受着身边同伴无声的支持，我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眼神逐渐坚定。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无论是作为路明非，还是作为“归来者”与“平衡使者”，我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守护那些珍视的灯火，也为了揭开那笼罩在命运之上的、厚重的迷雾。
下一站，帕米尔高原。
龙族崛起之地，我来了。